我怔住了，半晌才說，“別哭了，夏鷗，別哭了…”我又抱了抱她，用手揚起她的頭，看著她的眼睛安慰道。我想這時候該是用笑臉才對吧，我勉強自己擠出了一個微笑。
我見夏鷗此時已經不太站得住了，就四處看尋思哪裏有空地可以坐下來。我見不遠處山崖的盡頭碎石稀少，且下麵生著矮矮的青草，便過去清走碎石讓草坪露出來。我拉著夏鷗的手一起走過去，坐在了那上麵。
這裏是氹仔島上少有的高點。從此處望出去，近處有澳大的圖書館和宿舍，稍遠些幾家賭場的大樓像城堡般披著霓虹，更遠處，看不到邊的住宅區高矮錯落，宛如水泥做成的森林。夜雖已深，但素有不夜城之稱的澳門依舊燈火輝煌。
“真美啊…澳門…”夏鷗說。我扭過頭去看她，那淚光瑩瑩的臉上竟已露出了笑容，可那聲音還虛弱乏力，明顯尚未恢複元氣。
“本來以為…兩個人都可以來的呀…”
“別想了，夏鷗。”見她又提起，我擔心她情緒再低落下去。“老哭傷身體的…”
她笑著搖搖頭，我第一次覺得這笑容竟也是苦的。“對不起啊鄭屹。這麼久了，一直對你隱瞞著這些…你剛才說得沒錯，都是我的不對。在澳門的這一年，鄭屹是我最好的朋友呢，我對最好的朋友都有話不講，我虛偽…”
“夏鷗你別這樣…我剛才那是氣話…”
她又搖了搖頭，“我以前總以為，這件事說出來隻會給別人添麻煩。可是沒想到辜負你的關心了…對不起…”
“沒，沒有什麼對不起…”
“夏日星…”夏鷗把那塊寶石捧在手掌裏，細細地看它，“這是我們剛在一起時他送給我的…他說，夏日星代表著天上的火星，是我的白羊座的守護星，他說送給我這個以後就要我一直戴著，這樣他就可以一直守護在我身旁…”
夏鷗說著，嘴角浮現起一絲微笑。那是一種我以前從來沒看過的，漾著愛意和幸福的，夏鷗的微笑…
“那個時候真的好開心啊…”夏鷗略略抱緊雙腿，頭枕在兩膝間，回憶起她和曹鳴的往事。我則幹脆仰麵躺在草地上，看著天，靜靜去聽。夏鷗說著，那笑意始終未散。
“那個時候才初中呢…主人不喜歡上課抄筆記，總是偷偷把PSP帶來藏在桌子下麵玩。鷗兒見他不乖，就隻好很無奈地幫他抄。那個時候真是累死了，每堂課都要抄兩本筆記，然後下課再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遞給他。主人可要麵子了，要是被人家看到原來是鷗兒代他記的話他一定會罵死鷗兒的。”夏鷗的笑意更濃了，有點吃吃的，還帶著青澀，她的樣子像是完全沉浸在盡是愛戀的往事中。
“主人放學以後總是騎著車去東單打球，鷗兒當然也要跟著去看。主人的山地車沒有後座，於是我就隻好坐在他的橫梁上。一開始我怕得不得了，心想要是摔下來怎麼辦啊，但後來證明也一次也沒摔下來過。主人籃球打的可好了，特別帥的，不過不知道跟鄭屹比究竟誰更厲害些呢？…鷗兒一直很‘球癡’啊，主人總這麼說。看不懂的話時間久了就有點無聊，就拿出書來讀或者拿出題來做。可是這樣一來就連球什麼時候飛過來都不知道了，有一次險些被球迎麵砸到，是主人躍出球場奮力把球擋回去的…結果為了救鷗兒把胳膊都摔破了…
“後來慢慢就中考了。每天放學之後鷗兒都會陪主人在學校複習到靜校鈴響。主人需要鷗兒看著的呀，不然的話他肯定會偷懶玩PSP或者去找朋友打籃球，而且有鷗兒在他也就不用去很沒麵子地找老師問題了…”
夏鷗就這樣不停地回憶，如癡如醉一般。而她所提到的往事全都充滿了快樂，至少，從夏鷗的角度看確信一定是如此。她如同正翻看著一本厚厚的老照片相簿，如數家珍似的回憶著記憶裏收藏的一點一滴。她的敘述漸漸少了套路，後來簡直是想起什麼說什麼，天馬行空一樣。通常是一件事還沒有說盡興，便又迫不及待地想起了十件，真是越說越多。我著實沒有想到，那旁人眼中充滿了悲哀和陰晦的一段戀情，竟能在夏鷗心裏留下這麼多清晰的美好。
漸漸地我有些困了，天上的星星開始模糊起來，耳邊夏鷗的聲音仿佛也遠去了。
當我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我隻見自己一個人躺在那殘磚斷壁盡頭矮矮的草坪上。手表告訴我已經第二天早上八點有餘，我騰地站起身。拚命回想昨夜最後發生了什麼，隻記得夏鷗不停地講著她的故事，之後場景就黑了下去。朦朧中，我的皮膚好像感觸到一陣輕風，那風裏帶著讓人踏實的甜甜香味。然後我似乎感覺到夏鷗溫存的雙唇在我臉頰上很輕地一吻，也有淚水滴上去再微微飛濺開來的感覺。
“謝謝你…鄭屹。”恍惚中，我似乎確然聽到了這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