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蒹待著的這座宅院, 在京師臨外背靠山水之地,平日裏鮮少有人經過,除去柳若藤與許致會過來看她, 帶給她每日三餐,除卻,便是連標配的丫鬟婆子也無,雖是如此, 宅內卻絲毫不顯髒亂,想必是有人時不時過來修整, 宅內假山曲池, 流水聲聲, 綠蔭花簇,樣樣不缺,尤其適合靜養歇息。
夏蒹在這裏待了四五日, 正是初秋,雖該有秋老虎作祟,但大抵是因此處傍山臨水,便是日頭大,白天在陽光底下待著,也有穿堂風陣陣吹過, 舒坦的不得了。
也是因此,夏蒹很快便調整好了數日來的緊繃心情,正要籌備去京師裴府尋裴觀燭,當天晚上便聽外頭傳來車馬陣陣。
夏蒹指尖捏住錦被,在一片黑暗中坐起身,瞪大眼睛聽到宅子外木門被推開,很快, 有腳步聲過來,停在她屋外,屬於女人的聲音自外傳來。
“奴給夏姑娘請好,恕奴深夜來此叨擾,我們裴大公子正在宅外等夏姑娘,若夏姑娘以醒,還請扣門三下告知。”
夏蒹微頓,拿起旁邊的火折子點燃了宮燈,瑩瑩光亮燃起,隔著紙糊的拉門,夏蒹看見外頭有一個人的倒影,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夏蒹腳步輕輕過去,扣了三下門。
“多謝夏姑娘告知,奴已知曉,在此靜等夏姑娘出來,若夏姑娘需賤奴入門料理行囊,隻需再扣門一下即可。”外麵的女奴跪地,彎下腰將頭磕地。
夏蒹呼了口氣,這女奴規矩的過分,生怕有地方冒犯到她,像是將她當成了當今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動不動就要被嚇病的大家閨秀,夏蒹心裏有些負擔,沒吭聲也沒扣門,她本來便想要去尋裴觀燭,行囊早已在幾日前便收拾妥當,夏蒹拖著行囊拉開拉門,女奴聽見她拉門的聲音,低著頭將下巴磕進鎖骨,彎腰對她行禮,“夏姑娘若不嫌賤奴手糙,還請讓賤奴幫您運送行囊,夏姑娘隻管盡快出宅便可,我們大公子還在等您。”
雖穿來至今,夏蒹已經習慣這些古人見了她動不動就是請安行禮的,但也是初次遇見這樣的下人,雖知道大抵是裴觀燭精挑出來的,但還是有些心理負擔,“麻煩你了。”
“不麻煩,奴樂意之至。”
她垂著頭,夏蒹看不見她的臉,點頭應了聲那好,便繞過她先出了宅院。
如她所說,有馬車停在宅院門口不遠處,四麵有穿著一致的下人圍著,見到她隻行禮,不問好,極為規矩,夏蒹看著這輛停在夜色中的馬車,有紅果樹直垂而下,她腳步剛往前踩上土地,便見不厚的車簾內,有暗淡的明光透出來。
一隻蒼白的手扶起車簾。
夏蒹呼吸莫名一窒,第一眼便看見他額頭上多了的白色棉布,他沒看她,另一隻手虛虛扶著頭,遮擋般掩著自己的臉,不想讓她看到一樣。
“夏蒹。”他露出來的下半張臉,說完話嘴唇抿起。
“晚明,”夏蒹微頓,腳步過去,裴觀燭還是用手遮著自己的臉,“你怎麼了?”
“並無”少年悄悄拉開一條指縫,透過那點縫隙,露出一隻漆黑的眼珠,靜靜看她半晌,才道,“大礙。”
“那你做什麼——”用手遮著臉?
夏蒹眨了兩下眼,轉換了話語,“我可以上來嗎?”
好半晌,沒人說話。
夏蒹僵站著,看他動作輕巧,身子往後,車簾被重新放下來,少年的身影藏在車簾內,沒一會兒,從車簾裏伸出一把未開合的折扇,帶著深藍色玉石的墜子,一晃一晃在她眼前轉著圈。
“夏蒹去前麵,”他拿著折扇往前麵指了指,“那裏有一抬兜籠正等待你。”
“我不去,”夏蒹微微皺起眉,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上前連著他手裏的小扇一起握住他的手,“我真的擔心你,不想跟你分開,晚明讓我上馬車看看你好嗎?”
“看我,做什麼?”
從馬車簾子裏泄露出來的男生顯得有些悶,卻溫柔的又輕又慢,夏蒹輕輕握著他的手,“看看你有沒有受傷,我擔心你。”
“夏蒹不是看過了?我活得好好的。”
“那怎麼能夠?你這都是歪理,怎麼活著便是好好的了?”夏蒹攥了攥他的手,“我不坐兜籠,夜裏風寒,在外頭我長時間站著不行,你得讓我上去。”
“那你上來吧,”他同意了,“但夏蒹不準盯著我瞧。”
怪要求。
夏蒹覺得哪哪都古怪,但裴觀燭這個人本身就是個沒常理的,她捋著衣裳坐進去,期間馬車太高,夏蒹上來費勁,裴觀燭都沒過去幫她一把,隻用他那把墨藍色折扇,打開了擋著臉,什麼也瞧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