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雲低垂,大雪簌簌。
景國鐵騎在天寒地凍中,列陣於唐國鷺城城下,這場攻城戰,打了半個月還沒完。此刻,為首的大將軍,正坐在高頭大馬上,眺望數百尺外的城牆。
對麵守城的人,是個女將。
那位年輕女子銀甲勁裝裹身,她什麼也不做,隻不動如山地佇立在城頭,身後一抹鮮豔披風謔謔翻飛著,便是她周圍眾多傷兵的血色信仰。
頭疼。
唐國的女人真叫人頭疼不已。
半月前,景軍攻破飛霞關。唐軍潰敗如螻蟻,死的死,逃的逃,眼見著關後七郡將要成為景國囊中之物,不料唐國皇帝,居然將自己的次女送過來駐守鷺城。
唐國女子開國,曆時數百年經久不衰,女性地位本就極高,何況還送來這麼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
一時之間唐軍士氣大漲,搞得景軍久攻不下,數次交鋒都沒能破城而入。
偏偏此地兩麵靠山,是道天然屏障,唐國占了地利。兩軍交戰時日已久,在長途跋涉和氣候惡劣的情勢下,景軍糧草不足的後顧之憂終於擺上了台麵。
將士不可能餓著肚子打仗,今日,必須破城補給。
“押上來!”
大將軍高聲令下,一輛囚車被士兵拉到陣前。
囚車裏的女郎身形單薄,精致麵容被猩紅服飾襯得慘白如紙,像一朵臨血綻放、開到即將荼蘼的花,而敵軍將領並不會憐惜她。
“鏘”地一聲,長刀出鞘,架在了女郎細白的脖子上。
景國大將軍朝對麵喊道:“唐綺!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是哪個?!”
燕姒是被冰涼的刀鋒激醒的。
她作為奚國公主,遠赴千裏秘密前往唐國和親,為的就是能跟唐國締結盟約,聯手抵禦景國強敵。
誰知道人還沒到唐國,就被抓來當了質。
她後腦有傷,一直渾渾噩噩,此刻意識清醒過來,聽到耳邊炸開的暴喝聲,首先掀起眼簾看了看遠處城牆上的身影,那城牆上所站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此次和親要嫁之人——唐國二公主殿下,唐綺。
隔得還遠,她連這人長什麼樣都看不清,隻好側目看向捏著她性命的景國虎狼。
“嗬嗬。”
風中兩聲幹澀的笑,聽得人心頭一驚。
景國大將軍沒見過淪為囚徒還能笑得出來的人,尋常男人麵對如此境地,也早該嚇個瑟瑟發抖了,何況眼前這還是個女子。
“你笑什麼?”
他皺眉回頭,隻見女郎那雙靈氣流轉的鳳目乜視過來,目光迫人。
“既然是和親,那唐國的二殿下怎麼可能認得我?”
話音一落,兩旁士兵嘩然。
景國大將軍微微愣怔,很快回過神來,冷聲道:“再亂我軍心,老子先割了你舌頭!”
燕姒乖乖閉嘴了。
俗話說,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她一介弱女子,落到這步田地,垂死掙紮已是徒然,不如省點力氣免得活受罪。
對麵城牆上的女將不為所動,景國大將軍耐心消耗殆盡,又大喊道:“唐綺!這可是你的婆娘!今日你不棄城投降救她,就要和奚國反目成仇了!你想好!”
景國處於西塞荒地,想要一統山河的狼子野心,早就昭然若揭。近年來,景人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不光位於南境的奚國邊陲時常被滋擾,唐國邊陲也屢被進犯。
這場戰爭中,唐國連失數座城池,光是飛霞關一役,就有無數性命葬身其中馬革裹屍,要是他們守不住鷺城,將會有更多無辜的百姓受難。
燕姒貴為一國公主,深知其中厲害。唐國二殿下不會為她這個和親公主而降,就算降了,景人也不會真放過她。
橫豎都是死,不如死得壯烈。
思及此處,她張了張口,正想朝遠處喊幾句寧死不屈之類的硬氣話,誰知半個字都沒吐出,一隻羽箭破空而來由遠及近,猛地在她視線中放大,胸口緊跟著傳來強烈劇痛。
鑽心之痛。
狗日的唐綺!
下手這麼穩準狠的麼?
生命消逝前,燕姒憤然地想。
當噴湧而出的鮮血在雪地上盛開時,守城的號角聲,於硝煙彌漫的鷺城上空乍然吹響,仿佛是為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奚國和親公主送葬。
·
立安十四年冬,景軍偃旗息鼓退至飛霞關。唐國二公主唐綺死守鷺城,保住了身後七郡。
而她的未婚妻燕氏,滿腔熱血永遠地留在了鷺城城下。
戰火連天裏,隻有那斷壁頹垣上的玄色旌旗,仍舊迎著風雪搖曳招展,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