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揚跌在青浦團上,滿頭冷汗。一旁薑止還在絮絮叨叨,“事已至此,世家必定群起而攻之。君侯留其性命,他們可不會買賬。不看到血,那群老瘋狗可不會安生啊……“
“孤,孤不會拿衛相去做權宜之計。孤是也答應過你,保他性命!”薑揚攥緊了拳頭,“反正早晚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如乘兵權在手……”
“那君侯可要小心他們開城迎敵。”薑止道,“衛相日後在容國一定是個‘死人’,但是是怎麼種死法,君侯大可以在裏頭做做文章。”
薑揚一點就通:“你是說……”
薑止吹著口哨看向帳外,卻發現沒有窗子,一時很是鬱悶。薑揚沉默良久,朝他大拜,“多謝公子良言。孤身邊有公子這樣的良臣,真是三生有幸。”
薑止趕忙將他扶起來,“總得有人為國家著想。”
薑止走出帳篷,寺人立即迎了上來攙住了他的胳膊:“公子!怎樣!怎樣!”
薑止大罵:“殺才!你打聽個屁!不懂裝懂!”
仆廖縮頭。走了幾步,他們迎麵撞見衛闔,薑止與他見了禮,“丞相不必憂懼啦。君侯已經打定了主意。”
衛闔也知道他在其中推波助瀾,助力良多,“要多謝二公子才是。”
“不敢當不敢當——”薑止拖著長長的尾音,邀請他去帳中坐一坐。“薑止有個疑問,還請衛相解答。”
“請說。”
“衛相為何突然向君侯死諫呢?雍都中的局勢,也未嚐嚴峻到如此地步,並不是戰爭的好時機啊。”
衛闔苦笑:“倒被二公子看出來了。”他為他斟上岐人的酒,“實不相瞞,阿嘉一死,我突然感覺周圍鬼影幢幢,風刀霜劍自四麵八方而來,防不慎防,因此想乘早將心願了去,也好過心驚膽戰徐徐圖之。我國地處中央,疆域、人口、礦藏、農田,都是六國之中的翹楚,就是因為世家盤根錯節分散國力,消耗了大量的內鬥,才遲遲不能有一番作為。我希望在我死前可以看到國家一統,如手指臂,一心對外。”
薑止長拜:“衛相是真名士,薑止敬佩。衛相請放心,君侯已清楚衛相的苦心,且他從前受我恩惠,作為報答,答應不傷害衛相性命。所以,衛相可親眼看到願望成真。”
衛相睜大了眼睛。他與這位公子素來不熟,泛泛之交,他扶植老三老四的時候也不曾想過薑止。想不到他竟是此等人物,他一時後悔看走眼了。隻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薑止又道:“衛相覺得,要達成這個願望,最棘手的人是誰?”
衛闔沉吟:“不得不據實相告,是清河伯高長卿。不過他是我的學生,我對他有些私心,不忍加害他。隻是他與君侯十分親密,若是他進讒言,恐怕會改變君侯的心意。
“不,不,他看不到君侯。在我們收複封邑以前,他也會被困在城裏。”薑止笑了一聲,突然道,“我有樣禮物要送給衛相。”
說完,他一瘸一拐走到簾後,掀起了簾幕。那是帳篷的耳室,衛闔此前一直以為那是薑止妻妾的居處。此時一眼望去,卻大訝,“禦子柴!”
禦子柴看到衛闔,哇哇大叫起來,可惜嘴裏咬著麻布,說不出話。
“原來你們還是舊識!”薑止攔住衛闔,“衛相,此人是我在食邑內的嵖岈山捉到的,他身上帶著這個。我隱約想起都城裏的傳聞,不禁有些後怕。”
“嵖岈山?”衛闔大驚,接過他的地圖匆匆一覽,滿頭大汗,“糟糕,高長卿從哪裏得來的?”
“他不肯說。”
衛闔解開禦子柴身上的綁縛,“他是不知道。”
禦子柴則撲過來抓住他哇哇大叫:“老衛!老衛!我太背了!救我出去嘛救我出去嘛!”
衛闔嚴厲地瞪視著他,禦子柴被他看的縮起脖子。“他難道是要……他難道是要……”衛闔怒氣騰騰。
禦子柴很無辜:“我不知道啊!我隻是替人辦事啊!”
衛闔轉過身,對薑止拱了拱手,隻道,“此事關係甚大。”帶著禦子柴就走了。仆廖從外頭諂媚地迎進來,“妙了!妙了!恭喜主公,賀喜主公!”
薑止摸著小胡須,心情甚好地眯起眼睛。
高長卿這輩子第二次沐浴在戰火之下。這一次他背後有二十萬軍民,不是派兵車罵戰就能解決得了的。在齊軍開始攻城的三天裏,他前所未有地發現以前他學的戰法都是屎。調撥兵力,主持換崗,安排傷員,警戒,偵查,控製城中的言論,主持將作坊生產箭枝,弩機,在軍隊與平民中分配糧食……這些統統都落在他肩上。有好幾次他站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都快要暈過去了。但是一看到齊軍架起雲梯,他就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出事地點,跟彭蠡和章甘一道主持防守。齊人人多勢眾,跟他們打車輪戰,他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後來彭蠡、章甘兩人也看不下去了,讓他下去休息一陣,高長卿睡在守備營的木板床上,一放鬆下來全身酸痛,頭暈惡心,隻想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