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先生比她還要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什麼,怎麼小姑娘一下子就哭成這個狼狽模樣。
他手忙腳亂地蹲在小姑娘的旁邊哄勸她:“想讀書就想嘛,怎麼哭成這樣?”
“別哭,別哭”見她仍是哭得一抽一抽停不下來,先生拍著她的背小聲哄她:“會認字了嗎?先生課業聽得多少?我教你讀書好不好?”
李萊兒哭得不能自己,聽到這句還是驚得抬起頭來,她哭了一小會兒,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打著抽抽一邊哭:“女孩兒,女孩兒也能讀書嗎?”
先生隻說:“天生目盲耳聾者尚有辦法可讀書呢?何況是眼明耳清,身心健全之人?”
李萊兒後來想起,仍很感謝先生這麼告訴她,而不是應了她的話,直接說女孩兒可以讀書或是不可以。她一直認為這是先生教給她的第一課。從這時起,雖懵懵懂懂,李萊兒大概有了個印象,她開始明白,有些事天生不分男女,分出界限的,是人。
先生說:“以後隻午休來,我就在這兒給你上一個時辰的課,回去慢慢看著,多想想就會了。”
李萊兒好似在做夢,意識到先生說的什麼,她掉著累拚命點頭,手上死命攥著先生的袖子,生怕先生反悔了。
她不知道能給先生什麼回報好讓他能不反悔一時答應的話,翻了一圈,從懷中翻出那個自己十分珍愛的小布包,那根木頭的簪子靜靜地躺在裏頭。
李萊兒下定決心,將簪子塞到先生手裏,臉上的淚痕還沒幹淨,學著弟弟們第一天到學堂的模樣,深深朝先生拜了一拜。
先生愣住了,半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中一片憐愛。先生最終還是收下了那根簪子,他輕輕拍著李萊兒的頭,歎息著:“以後別再走夜路了,山林夜間有狼,餓極了是不分人的。”
李萊兒淚眼朦朧地看著先生。
從那天起,李萊兒每日午休給弟弟送完了午飯,就會偷偷轉到先生的小課堂裏,等著先生給她上課。李萊兒的手除了農活和家務,終於第一次握住了筆。先生送了她一支新做的狼毫,枝幹筆直,毛鋒既鋒利又柔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筆,比她的寶貝簪子還要漂亮。
她有些不好意思,先生送她漂亮珍貴的筆,她除了一根破舊簪子之外一無所有,回報無多。
先生看了她密布髒汙和灰碳的衣服,什麼也沒說,隻在窗邊放了一遝紙,告訴她可以隨時取用,也要自己保管。李萊兒捧著潔白的紙張愛不釋手,小心翼翼地看著它,生怕自己的手會在上麵留下汙漬,先生抓著她的手在紙上寫字,狼毫的筆尖劃過紙麵上時,李萊兒的眼睛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她把抄過的紙張帶回家,跟著先生的指導用縫衣線小心翼翼地裝訂起來,又拿出自己很喜歡的兩件衣服小心翼翼地包了兩圈,上麵蓋著一層葉子,才把它埋在屋旁邊的石頭下,誰也發現不了。
先生輕輕敲著她的背讓她板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教導她怎樣握住筆,怎樣讓毛尖吸滿墨汁,又怎麼樣落筆收勢,把歪歪扭扭的小蚯蚓糾正成橫撇直;先生讓她在靠後的窗子旁小聲朗讀,聽著她小聲地背誦,記不住的地方便多抄寫幾遍,也不吝惜紙張。
她仍然在夜間翻越幾裏地來到學堂,但午間已將講義抄下,節省了許多時間,月亮掛到第二個樹梢前就回家,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覺。路過山林間,山林靜悄悄的,鳥眠葉落,稍有風吹過便作響一陣,月光能灑下一片大亮,看著不多凶險。
李萊兒就想,可能是某次路過的時候叫先生看見了,所以才擔憂,她小心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