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萊兒出身西行國左李村,是家中老三,上麵有兩個姐姐,一個叫李招娣,一個李得子。西行國傳統重男輕女,家中連生三個女孩兒,母親在村中多有口舌,使得一家人在外也抬不起頭來。男人怨怪婦人,婦人對底下三個女孩兒態度自然不會太好。三個女孩每日兢兢業業地位為家中忙前忙後,瞧著人眼色過活,可惜一文不值。
李萊兒快四歲那年母親終於得償所願生下了一雙兒子,家中人和村裏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雙子身上,三個女孩兒的身上的負擔終於也輕了些。因為生在“萊兒”之後,家中人對李萊兒的態度有所和緩,她的兩個姐姐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家中生了雙子,家人傾注了全部的愛給新生的麟兒,可愛就是錢,吃的穿的,每一樣苛刻和厚待都是金錢的分配。雙子到處用物很多,家中又是從重了給,這個兒女本就很多的農家負擔更重,於是隻得趕緊把大姐許了出去。大姐十三歲,比同村其他出嫁女兒晚了些,原先家中沒有兒子,家人便本想將大姐留在家多幾年幹活,現在有了兒子,家中不支,隻能將大姐配了出去。
大姐出嫁那一年李萊兒六歲,同村同歲的男孩已經到了開蒙的年齡,西行國重視文化和孝道,極盡全力將開蒙學普及到每一個西行國的角落,九年義務教育的光環照耀大地,但僅限於男孩兒。
在這裏,女孩兒讀書是禁忌。
李萊兒在路上看到同村的姐妹們背上背著弟弟的小背囊,牽著弟弟的手送他們上學堂去。書本厚重,行囊又大又沉,男孩兒們的表情也是沉重的,聽他們說,十分擔心今日表現不好,被先生抓包,一定會被罰,抄書又累,打手心又痛,又要怎樣怎樣才能躲開先生頑兒。
路的另一端,李招娣穿著洗得發了白的紅喜服,臉色枯黃得就像不曾結苗的大地。李萊兒看到大姐偷偷地把二姐叫道屋子後,神神秘秘地在寬大的袖子下塞給了二姐什麼,二姐驚訝了一下,偷偷地將那東西藏到背後去了,什麼話也沒說。
李招娣走出來,深深地看了李萊兒一眼,明明是枯黃的臉色,李萊兒卻覺得她紅得像要滴血。李招娣什麼話也沒說,跟著媒人走了。
村中幾裏地,嫁娶常事,也沒錢大辦,新婦自己跟著媒人走幾裏地,走到另外一個人家,從此就是他們家的人了,簡簡單單一個婚禮就這樣結束。
李萊兒再也沒見過大姐。
第二年,二姐十歲,家人為二姐說了親,於是二姐穿著相似紅衣裳也走上了那條路。二姐走之前偷偷地把李萊兒叫到屋後麵,在寬大的袖子下將那個神奇的東西塞給了她,於是也離開了。
李萊兒呆呆地將東西握在手中,細長的小木棍兒,一端刻著醜陋的花,木製纖維被腐蝕破漏了不少,破破爛爛的似乎一折就斷了,但李得子告訴她,這是一根“簪子”。
這是姑娘家才會擁有的小玩意兒,珍貴又限時,隻有小女孩兒才能擁有它。他們家裏是不會有這樣既沒用又是給姑娘兒的玩意兒,李招娣打柴時撿到的,人家已經不要了,她便偷偷將它藏下來。
已經出嫁的李招娣和李得子從此再也用不上它,於是將它給了後麵的姐妹們。
雖然它又破又醜,既沒用又是別人不要了的玩意兒,但它是珍貴的“簪子”,李萊兒還是很喜歡它。
李萊兒八歲那年,家裏又要了一個小孩兒,於是李萊兒有了一個妹妹,家人似乎心灰意冷,反正也有了兩個男孩兒,商量就不生了。
李萊兒變成家裏最大的那個孩子,又要伺候家裏,又要照顧弟妹。她偶然間一次聽到家人似乎已經商量決定好了給她找哪裏的婆家。李萊兒生得比同村其他女孩都要好看,眼睛又大又亮,頭發是烏黑水光的,有個媒人帶來消息說想要訂下她,對方願意給出一隻羊,李萊兒的父母便笑得合不攏嘴。
李萊兒想了想自己的姐姐,想想大致自己也是再也回不來的。
九歲那年,她牽著兩個弟弟上學的路上跌破了腿,被先生留在了學堂裏一個早上,她聽著課堂上郎朗讀書聲、看著先生背著手捧著書的專致模樣,李萊兒好似著了魔,生出了有生以來第一個強烈又執著的願望,她第一次有過如此強烈的渴望——
——她想讀書。
後來李萊兒想,她那時所執著的未必是讀書,又或許是讀書,但也可能一次越軌,讓她心裏生出了不可得的妄念,或許是能和她弟弟一樣,不如一頭豬羊似的發賣出去。
那時候離李萊兒十歲僅有五個月。
沒有紙筆,李萊兒找了鍋爐邊燒過的木炭,把一端敲得很尖,在燒火的木片兒和葉子上寫字,拿出一件灰色的衣服,在衣服的裏邊寫字。全家的衣服都是她負責清洗的,母親並不關心她每日的穿著,隻要她不拿出來,沒人能夠發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