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細如蚊蠅,先生都快聽不清她的問話。
先生隻是搖了搖頭:“不是。”李萊兒抬起頭來一臉懵懂地看他,他就也小小聲地回答:“大約,隻能算作求道之人。”
李萊兒於是又不說話了。
她想,世人追求求仙問道,大約隻是想要個解脫,就像她現在這樣,她覺得那樣的仙是假的,隻是一個比一個更高,一個比一個更強,和‘李萊兒和她的父親’這樣的關係差不了多少。幾個人是為道果求而不得便苦苦思索,幾個人又會答一句‘求道之人’呢?
他們的學問說不定等同類似,又是為了什麼呢?
李萊兒躺在膝蓋上,她問:“先生,我是不是不該讀書呢?我讀書以後,發生了很多壞事,我”
先生仍是沒有直接回答她,先生說:“我第一次問你的時候,你說你想讀書。”
先生問:“現在呢?”
李萊兒把臉深深埋在膝蓋裏,先生低下頭,好一會兒才聽到膝蓋裏傳出嗡嗡的聲音:“想。”
先生就說:“為何人人都能學,偏你不能呢?”
“為何人人都要學,偏不給你呢?”
他沒給出答案,隻說:
“慢著想去吧。”
李萊兒跟著先生離開了林子,走了一段日子,到了西行國一個較為繁華的城市。這裏相對開放,地位高些的女子可以跟著父兄上街,還可以跟著丈夫出門聽茶吃飯買東西,可以自己花錢,但仍然不能上學,街上也有地位低些的女人在跟著丈夫工作,但不能碰錢財賬本,因為她們不識字,也不懂得。
先生問她:“這兒好些嗎?”
李萊兒點點頭。
先生又問:“可以了嗎?”
李萊兒想了想,抓緊了先生的袖子,搖了搖頭。
先生就買了些衣服,抓著她進了一間屋子裏,再出來時,李萊兒已經是個男孩兒的打扮。先生似乎是個有點名麵的人,帶著她找了一家商運隊,也不知怎麼商量的,最終當家同意給收下李萊兒,給李萊兒一個打雜的活計幹幹。
先生對著李萊兒說:“既然你覺得不可,那就別停下來,但你得先活下去。”
李萊兒傻傻愣愣的,但她聽懂了最後一句話。她不自覺抓緊了胸口的衣襟,用力地點了點頭。
於是先生便放心的走了。
離開前,先生給了她一個小小的錦囊。李萊兒掏出來看,錦囊裏是一個做工精致的玉佩,上麵龍飛鳳舞地雕刻著一個“萊”字。
先生笑眯眯地看著她,說:“生歲快樂。”
十年不易,十年生,生歲快樂,李萊兒。
李萊兒常年務農,身子嬌小了些,但又有力氣,人又勤快。商運隊常年要出車馬,她這樣的新人幹的是最基礎的雜活,在鎮子上的商鋪中做事,不能跟著商運隊。在商鋪裏做活,每個月有工錢,還管吃管住,隻是同住的人許多,她必須很小心很小心。
另外,便是開始工作以後李萊兒就隻能遠離了學堂,但每十五天都有一天休息,那時候她可以繞到鎮上的學堂去聽講,也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夜間捧著自己的講義大大方方地看了。同屋的人看見許多次,但也不會覺得這有失體統或是不正常,看了發現不是什麼話本小說而是基礎講義,隻是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其他問題。
李萊兒躺在床上光明正大地捧著書,心跳得怦怦快,心底生出了無盡的快活。
她做得活又多又快,自己的事情做完了,就會幫著襯著同伴一些。雖然一開始混在男人中間有些膽怯,但很多人看他身材小年紀小又手腳勤,無親無故,很願意照拂她。
第二年,她在做活的商鋪掌櫃找到她,問她:“李萊,你會算術麼?”
李萊兒猛地抬起頭,眼睛精光精光的亮著,笑得見牙不見眼,大聲地回答:“會!”
她這時候已經在商鋪裏混了一年多,每天都要和人打交道長見識,身上的自卑和膽怯淡去了許多,大方和人談話商量,大方和人對視。她的身量也長開了些,眉眼開朗,看著熱情又活潑,皮膚越發黝黑,手紋皸裂多了些,看著更像個正當年紀的皮實又俊朗的男孩子了。
她的書本越來越多,紙張和筆也越來越多,喜歡的東西用銀錢稍稍就能買到,攤主看他俊俏,收錢的手都鬆些。上無親下無養,她有時候自由自在過了頭,當真以為自己是個男孩兒。回到夜中,她捧著書本,心底一遍遍告訴自己:“我是女孩兒。”
是女孩子在說著這些話,是女孩兒在做著這些事,是女孩兒在陽光下開朗地笑著,大方地展示又綻放,是女孩兒捧著手上的書,一遍遍朗讀。
李萊兒不再做下堂的雜活,跟著掌櫃的進了商鋪裏,開始學習管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