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萊兒二十歲時,她在東家的商鋪幹了十年的工,東家人挺好,隻要有能力,吃的穿的上從不虧待底下人,十年間營養好精神足,她也像澆了水的小枯苗“蹭”地拔了起來,混在一群男人間竟挺像樣,尤其是臉麵,清秀的輪廓被風沙磨礪,越發的粗糙起來,從沒人能揭破她的身份。
她和先生偶有書信的往來,偶主要是先生偶,李萊兒養了些壞習慣,大約是小時依賴先生成了心理障礙,發生什麼大事小事都會寫些信給先生,也不求回信。先生大約是居無定所,信要寄到約定的站點,興許會有人送去給先生,但先生久久才回一封,想來信件到達率也不高,李萊兒就越寫越細越上癮了。
她學習得快,又不嫌苦累,頗得人心,東家挺信賴她,問願不願她去玉白城管鋪子,本來就是背井離鄉,何況她也不再是有可歸之處的人。李萊兒沒怎麼多想,就答應了。
玉白城是西行國國都,更大也更繁華,來往的人許多,同之前小鎮上做的事比變化更大更難,東家願意調她來玉白城管事,真是十分看重她。李萊兒很快適應了玉白城的節奏,打下了自己的基礎,人脈廣泛,手頭也寬鬆。
得東家寬待,李萊兒得以在玉白城盤下了一間小院子,終於是離開了商鋪的集體生活,還自己另外做了些小生意,活得風生水起,走在路上,總有人朝她友善地打打招呼。
日子過得滋潤又安逸,可李萊兒夜間躺在床上,心總是空泛的,像是有什麼事還沒做的焦躁感,老覺得缺了點兒什麼,便不滿足。她想著想著便嘲笑自己,曾經自己一無所有,連個人格都不曾得到,還要翻山越嶺地去抄一本古板的基礎講義,趕著時間就像趕著命兒似的,貪戀一點作為人的自由和空氣,那時心中滿滿當當,反不迷茫。如今過得寬泛了,穿著綢緞躺著軟墊,還能從學堂上書,想看什麼便看什麼,倒覺得空泛了——
李萊兒躺在床上手墊著腦袋,自嘲地笑笑,覺得自己可真是一條天生的賤命。
可那天晚上,李萊兒久違地夢到了那個十歲的小姑娘,她一腔絕望地走向新生,那片山林密不透光,她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李萊兒從夢中驚醒,從沒這麼心慌過。
李萊兒十五歲起跟著商隊走商,其實內容也挺枯繁,大約就是多地到處問價,把一個地方的東西賣到另一個地方去,低價轉成高價,缺貨源補,像是一條流通的活水遊泛在這建立起來的商鋪網中。因為有大東家,商隊的抽成沒有鋪子高,許多人走商就是為了攢資曆,攢到自己高升,也能跳個小老板做做。運商路遠又多事,一路辛苦,李萊兒卻覺得跟著商隊要比坐鋪子更快活,她願意跟著運商,便頻繁地隨隊頻繁地申請,也不覺得辛苦。
在東家眼裏這就是她勤快又能幹的佐證,所以她升的也就比平常人更快些,她的勞苦大家都看在眼裏,沒人覺得不平。
西行國雖九年義務教育做得不錯,可也就是基礎普及,學術風氣有限、氛圍不濃厚。學者們自成派係,東西沒搞出來什麼,倒是挺喜歡玩敝帚自珍那一套,若不是專走這一條路又沒貴人提攜,基本學掃完盲也就沒什麼路子往學術這條路走了。
李萊兒倒是想過攢了些錢去深造,可惜那時候自己手頭也不寬裕,商運出來的人,想來能夠瞧上她的機緣貴人也少之又少。她總覺得能遇上先生估摸著快耗完了自己的機緣,以前先生念叨過她“沒有仙骨,卻有仙緣”,可除了先生以外,她再沒碰上什麼仙人。在西行國,求仙問道的事是高層或是學者們才有機會探知的,她改換了麵孔,可也沒那個機會得知。
想來先生就已是她的仙緣了。
先生給她畫的圖念叨的路線她沒忘過,也曾經在商運隊裏向其他見識多廣的老人打聽許多,可惜西行國實在是偏遠,知道的人很少。有個老掌櫃提過一次,聽說是跨越天和海的另一頭,在最天邊處,有一桃涸大澤,大澤不知深廣,常有旅人迷失澤中,不知返途。
有機緣者曾迷失大澤數十日,在澤中得見仙山,名喚“廣陵”,又有人說,廣陵非仙山,這隻是半步仙緣,山上有直通雲天之高梯,攀上高梯頂上,才能得見仙人。不過那都是很古遠的傳說了,連老掌櫃都不記得是從哪兒聽來的,傳說內容也玄之又玄,什麼天海盡頭,大澤仙山,實在是玄之又玄,估計沒有人把這當真。
李萊兒摸著下巴合計了下,想想那應該就是先生說的“廣陵駐塵世辦事處聯絡基地”。
第十二年,李萊兒二十二歲,在這個平均年齡是五十四歲的時代她已經算得大齡未娶,又有錢臉不錯,上午公婆下無弟妹,說親的媒人險些踏破他家的門欄,連幾個相熟的掌櫃都有意思牽線,最終都讓李萊兒找了理由打發了。李萊兒一直是獨身一人,時間一久,也傳了些流言,不過好也好在這,她能力不錯,不是女兒家,流言之謂,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