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容貌相似的性格,同樣對李萊兒和“醫師”一無所知,從事著毫不相關的工作,他沒去過醫師的地方,也沒到過西行國,以及,從未見過李萊兒,卻對李萊兒莫名的親近和善意。
李萊兒再怎麼遲鈍,這時也感覺不對了。
第四次碰上先生的時候,李萊兒三十歲。
這一次的“先生”並不是以往李萊兒熟悉的清新俊逸的青年,男人的皮膚枯黃,兩鬢染了蒼灰,眼中浮上一層陰翳,皺縮的紋路層層疊疊地爬上全身,像是一株已經枯朽去的老木,被蟲啃食一空,就要凋零。
李萊兒乍一眼隻覺得熟悉,卻沒認出來。但這個村子有些奇怪,村中多半是青壯年,這一張老去的麵容夾在其中便顯得有些突兀。來往的時間一長,李萊兒才隱約察覺到在老去的麵容之後,似乎仍能看清同當時一樣的風姿。
那是一個小村莊,比李萊兒當年出身的左李村還要偏遠落後,沒掌握更優秀的耕種技術加上土質偏鹽,地產相當稀疏,也就導致了村子裏極度貧困。
李萊兒輕行簡裝途經小村莊,這時是一副男裝打扮。她為了保存下某個遺跡的古物,帶著東西等著當時談好的商隊,便和村裏人交換了些糧食便得了個暫時歇腳的地方。
極度貧困,也就意味著家中的勞動力無法供起全家的需求,村莊為節約資源,由此養成惡習,村上的老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村裏人就會將老人投入枯井中,等著他慢慢死去。這也是為什麼李萊兒沒在村子中看到多少老人走動。
先生也同樣如此。
她沒停留多久,時間就推移到了村中人將先生投入井中的那一日。
這樣的醜事不會透露給外人知道,村中人背著李萊兒偷偷將老人丟進了枯井裏。但李萊兒此時已經注意到了這個與先生相似的老人,稍稍旁敲側擊一下,她便知道緣由了。
晚上的時候,李萊兒趁著夜色偷偷溜進了枯井中。她的身手在常年的遊曆中得到磨煉,隻需一根繩子,隻是一口枯井,仍是輕而易舉之事。
井中沒有李萊兒想象中的惡臭,甚至沒有一點兒腐肉和枯骨,井壁有些潮濕,長了不少綠幽幽的青苔,伸手抓住一手粘稠。大約是村中人在老人離去之後便會下來打掃這口枯井,不至於讓井中出現什麼慘烈的景色。
現在月亮沒正上中天,枯井有些深,月光隻照亮了京中的一半,井底仍然是黑暗一片。
說是枯井,但井中並未完全幹枯,地上保留了一層薄薄的泥水,村中人不再使用這口井,大約是水源不深或是水質無法使用了。那個神似先生的老人穿著單薄的衣裳坐在井中央,如老僧坐禪一樣盤腿打坐,泥水沾濕了他的衣裳,衣服上潮濕的水跡像是要吞噬他,從衣尾朝上蔓延浸透。
因著這一層泥水,李萊兒落入井中的動靜有些大,老人聽到也隻是淺淺地抬了一下眼皮,又不聲不響地低了回去,認命般打算坐以待斃。他和白天遇見的時候不太一樣,井中的黑暗讓李萊兒看不清他的麵容,她跳下來的時候,似乎看到了誰灑脫極了地坐在那,披著一張枯朽的皮。
李萊兒不由出聲:“先生?”
老人應聲抬頭,終於給了她一點兒反應,可他看著李萊兒的眼中一片迷茫:“你是?”
這也是李萊兒意料之中的反應,可她仍然是心中有些失落,低垂下眼皮。她說:“我幼年時曾得先生教誨一二。”
老人便搖頭:“我從未離開過這個村莊。”
李萊兒便說:“我遇上過先生許多次,”她頓了頓,似乎是覺得這個說法不太妥當,又說:“遇上過許多先生,許多次。”
老人被她這麼一哽愣住了,他看著李萊兒,突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