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提及有仙骨而無仙緣,世人第一道便想起公輸。他們是唯一一道,毫無仙緣卻以“技”可入道的——凡人。
公輸一族,像是世代掌握著財寶,卻罹患重病癱瘓在床的財主,空望著山一樣龐大的富貴而無法使用。“仙緣”是他們一族的重病,注定公輸無論有何通天之能,都將被禁錮於這一畝三分地中,終生不可攀越高牆。
公輸世代都在企圖對抗這一身的“頑疾”,試了無數種方法,最後隻得一樣,便是這龐大財富的財主,雇傭了一位從屬於公輸的下仆可替他使用這份潑天的富貴,並以此換取他們所想所需之物,在天地之間爭得一席之地。
這位“下仆”,便是公輸之“技”。
千年時間,百代公輸相繼消逝又離去,唯有一無所知的下仆永存世間,沉默地注視著一切,注視著公輸的興起或消亡。更有很大的可能,在最後一位公輸都離開這世間後,這位下仆仍在此地,又將無竭的財寶取用與他人。
公輸氏族,既依賴於這無知的仆人,又無比厭恨隻能緊緊依賴它的自己。一生或一族的前途,都像是緊握在命運手中的一根細線,不知為哪一陣風掀起狂瀾,又不知何時從縫隙中墜落,悄無聲息便隻剩一句文書記載上的一筆。
公輸之技名揚宇內,而公輸之人,仍然在塵世中無望又苦苦地掙紮著。
人一生虻虻之途,匆匆走過過便不惦記什麼,可偏偏叫他們看見過了——最怕明明唾手可得,卻又遙遙無期。
可想而知,他們對於仙緣的態度,同樣又是厭憎十分,又是渴求不已。
從第一眼看見停桑,或是聽聞此事涉及仙緣起,憐天獨都無可避免地想起公輸一族。但若說此事涉及公輸,便有兩個問題。其一,公輸以技入道,雖說技通萬法,但撐死了也就是物理大佬,憐天獨自身的遭遇屬於法術影響感知範疇,兩種手段屬於平行線上沒有香蕉,目前僅憑公輸自身,是絕對無法做到的;其二,也是讓憐天獨之前覺得怪異的細節,便是停桑並不屬“公輸”姓氏。
血緣作為公輸氏族對抗仙緣的手段,為了使公輸氏族在解脫或是徹底湮沒前得以延續,他們將血脈看得比世間任何事務都要重要。無論男女,凡公輸血脈,子孫後代必以公輸名姓,百年後也將歸於公輸墳塋,大凡流落在外,皆都魂銷骨銼。
這是幾乎強製性的詛咒隨著血脈傳承下去,確實有些不人道,但公輸氏族早年懷璧其罪,也是由此才得以延續至今。
憐天獨並不是覺得停桑對他說了謊,他還是有那麼一點能力能夠分辨話語中的真偽,隻是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著古怪之處,他暫時保有小小的疑惑。
多方戰爭的引戰原因自有仙門去查,既然事情很可能不是偶發,單單調查他自己這邊的怕是用處不大,有這麼一出,憐天獨便想著往公輸世族走一趟。憐天獨的閨中密友西不落鬼府科研出身,和公輸氏族常有往來,他和西不落通了個氣,便借著西不落的名頭稍微探訪了一回公輸家。
探訪的結果十分出人意料,公輸氏族內部倒是上下全無異狀,至少經得起探查,他們的態度相當明朗。想來此事涉及仙緣起,他們一族也遭到了不少的質疑,憐天獨消息滯後,來這一趟已是遲了,早在他之前,仙門早已調查過一輪公輸氏族。公輸氏族因為多方質疑焦頭爛額,此時為了自證清白倒是求之不得此事早些查明。
另外,憐天獨還查到一事,公輸氏族內確實有一族人公輸桑,但這公輸桑早已魂歸百年,一身俱已回複氏族墳塋內,生平皆有出處。在族冊的記載上,這位公輸桑一生未曾育有半子女,而她離去之時,遠在停桑生年之前。
這也可以解釋了為什麼停桑能夠跳脫出公輸氏族的約束之外——他確實不是公輸族人,他母親的姓氏,以及仙骨,可能真是一個罕見的巧合。除此之外,憐天獨想不出別的解釋,隻能暫時按下不表。
憐天獨原先猜測,停桑一行人原先暫定落腳的城池既是人為操作,突然拒絕一行人入城,有可能是發覺了他的存在才改變了原定計劃,但後來才發現,對方竟有手段能夠瞞騙過他的感知,以他鏢師的身份,送完人即走,等個一時半會兒不算什麼,那麼想來自己對他們應該不存在太大的威脅。後來又覺得可能是因發覺了停桑身上的公輸血脈而避讓,如今一看,估計也不是這麼回事,憐天獨手上的線索又一次斷了。
俗世以仙為尊者多,有了仙門插手,在俗塵四處點燃的紛爭被動地逐漸收勢,可無論是勝或敗或僵持良久,哪一方都說不出來到底是何人在背後煽動了這場戰爭,好像順勢就為之了,最開始的時候,可能是一點點貪婪,或是一點點憤怒。最扯的甚至還有一個小國國主最初隻是發現宮內的妃嬪和別國使臣有往來,後麵也不知怎的就變成一場爭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