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 同文二(1 / 2)

還沒等李桑來得及繼續追問,門外突然響起了不疾不徐的敲門聲,李桑腿腳不便,又沒了一隻眼,隻勝在耳力感人,所以從不落鎖。他輕咳一聲,掩蓋了小木人本就不明朗的低語,回應道:“進來。”

得到回應,一位酒家夥計打扮的小青年推開了門,他笑眯眯的,先是給客人定好的早食上了桌,一邊打招呼道:“小公子早啊,這是您定好的早食。”夥計單手麻利地擦起了桌子,幹淨了才將客人的飯食上桌,緊接著又熱情問候著,“您需要幫忙嗎?”

李桑搖頭:“小哥有心了,我自己打點,已經成了習慣。”

一些人身上有缺,心裏反而更加要強,這時就應順著他的要求,將他同常人對待,夥計深明這一點。他趕緊討好地笑了一下,說:“唉,那就不打擾您了。”

夥計收拾好了正準備離開,又想起什麼似的提醒了一聲:“昨日您那位同伴差著小的知會一聲,他早間有事,過了午時便來接您。”

李桑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多謝小哥。”

李桑不是活潑熾烈的停桑,也不是天真文靜的李尊,多年的風雪沉澱下來,磨合出了一個待潤有禮,又特別親切的人。他眉目清雋,說話溫吞細語卻很專注,待人周到談吐不俗,身上的殘缺不顯得可怖,反而讓人感覺可憐又可佩,一接觸起來,便頓生好感。

連夥計都願意體貼他一二。

門一關上,李桑正坐對著房門,他盯了那閉合的房門許久,仍是覺得神奇,他忍不住感歎道:“雖然待了許久,但怎麼看都像是真的,不似幻象。”他輕笑了一聲,“隻憑我,可能現在還被困在陣法中,隻以為是走出了旬中漠,不知今夕何夕呢。”

李桑雖常居世俗,但每年也都會回廣陵點卯,並不是全然不知仙門中事。何況他的師尊是憐天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是憐天獨座下唯一的弟子,憐天獨和他那不著調的師祖不同,篤信‘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愛拚才會贏’的人生信條,直到今天都有每天練劍的好習慣,對親近的後輩普遍熱衷開小灶,更別說是座下的直係弟子。

總而言之,於術法一道,李桑自認還是頗有心得的,他常居世俗百年,也不盡然全靠說書過日子。再高明的術法都應當有痕跡,再圓潤的陣法也都會留下破綻,直到他如今踏入這方天地,才知道自己所見仍是渺渺。

旬中漠於李桑而言已是很久之前的傷心地,他百年間或真或假的調笑,無數次翻出傷疤來凝視它,自己已能淡然處之。但淡然處之並不是無視,他和自己尋求妥協,每一次正視,都會知道自己是痛苦的,他接受了,僅此而已。

李桑不會特意避開這一塊地方,但若知道,也不會前往。

他原本隻是路過旬中漠附近,休歇換棧時,感應到銘牌上傳來斷斷續續訊息,他原以為是哪個弟子遇上了難處,秉持著同門的關懷之情趕來看一看。

李桑明明感應到銘牌的發出點就是旬中漠,他在黃沙埋沒的潦倒之地漫無目的的搜尋,隻見樓影古刹都是百年前的痕跡,他還沒感歎,不知為何走著走著,竟走出了黃沙,尋到了繁華的城池。街上車水馬龍,叫賣的吆喝和逛市的熱鬧人群來回交錯,路旁高樓玉宇,買賣雜綜,仿若他在旬中漠中企圖從枯死的黃沙中尋覓出一絲生機的時間才是錯覺。

李桑楞了一下,他本能地覺得不對勁,但實在是尋不出一丁點的破綻來,旬中漠人跡罕至,他也不是不曾提防,可若說是落入了誰的陷阱,那這施術者手段太過高明了些,別說他之前什麼也沒發覺,就是這一路走來,竟未有任何端倪可尋。

李桑又行了一段路,本想先和銘牌感應處彙合,可自從走出了黃沙後,銘牌的感應就像被隔絕了般,時靈時不靈的,對方信號本來也差,他這邊斷了電,兩邊是更難感應了。

他又行了一段路,走出了城池,直到他準備離開城中,看到城外有些熟悉的景致時,才發覺了哪裏不對勁。

——他對這個城市熟悉得太過違和,違和到,甚至自己都沒發覺,他對這城市竟是熟悉的。明明不是一條直道走到底的城郭,可他一路未曾問路也沒人說過什麼,徑直繞過了長街小巷走完了一個不小的城市。

李桑在城門下良久回望,他隻見過潦倒又空曠的野菱,城中無人高聲喧嘩,家家門戶緊閉,也沒有跑過的快樂孩童和攜手逛市的人群。一遍遍回憶,就把當時的景象刻在了腦海裏,反反複複百來年,他的記憶率先欺騙了他,以至於模糊了印象,那個令他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惦記著地方,與記憶稍微有一些出入,他都認不出了。

如今佇立城門下長久回望,記憶中冰冷的輪廓與熱鬧的人間相重合,這分明就是幾百年前的野菱,未曾經曆戰火的摧毀和洗劫。

李桑不覺得懷念,隻覺得心底宛入墜入冰窟,一片冰涼,他從開始修道就知道,時間是摻和了天地相關的法則,與世間所行的道都不同,如果這不是幻象,又有什麼東西是能夠違逆時間,重塑當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