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闔其實沒長他幾歲,卻還是用紅紙包了封,按老傳統一封‘壓祟’紮實地把“開門紅”塞進了東家的懷裏。他這輩子也沒拿過紅封,卻在別人這結結實實地做了一回長輩。
東家也不是個缺錢的人,大約隻為貪這點好意義的‘兆頭’,也心滿意足地接過紅封,喊人進了屋裏。
白闔自打追到雲峰鎮來時,就進過這屋子一次,也就那麼一次,後來現東家黃舀對他也有了防備,不樂意讓他發現自己在做什麼,他就連院子都沒再進去過,真就做個什麼都不懂的長輩模樣在這小鎮陪了四年。
屋子裏頭和他當年印象差不了多少,幾個小木人拿著掃帚在院前打掃的打掃,整理的整理,把院內打理得井井有條;一有人踏入院內,幾隻做工精致的機關小鳥就收了翅膀,落在樹上相互啄理著羽毛,黑曜石做成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來人;叫/春的蟲躺在樹幹上懶懶散散地喊著,明明是深冬,院子裏卻開滿了珠圓玉潤的飽實花朵,還有晨露從花瓣尖兒上掉下,半分寒意都察覺不到。
若是旁人誤入此間,還以為是誤闖了哪家仙人休憩的世外桃源,擔心驚擾了美景。
一屋子的富麗堂皇,卻和黃舀那張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憨厚臉蛋萬分不搭。
白闔想,小東家嘴上怎麼厭惡他的生父,又怎麼的討厭他身上的血,這副審美和做派卻是一模一樣的——隻相信手頭的技術機關,不喜歡身旁有太多活的東西,又要把東西做得精且活。從小耳濡目染,既厭惡又相似
滿庭院的芬芳,沒一處是鮮活的。
黃舀走在前頭,到了院裏卻不往裏頭繼續走了,他招手喊來小木人端上早點,一副沒準備把人帶進屋子的想法。黃舀說:“那人還在屋子裏,我都嫌埋汰,就不叫小叔進去了。”
白闔眼皮微微跳了跳,手接過小木人遞來的食盤,嘴皮子上一點兒波瀾也沒有:“都那麼久了,還放在那?”
黃舀低頭吃東西,“嗯”了一聲,說:“又動不得,公輸家的規矩是死的,比起詛咒也沒差多少。照常理,他本應該咽氣的時候就直接魂銷骨銼,該連點兒渣都不剩。全靠授仙鎖鎖住那張肉皮囊上丁點生氣,叫他算不得死,留了點殘渣瞞過血脈,但動都動不得,一動就真死了。”
“啊,”他砸吧著嘴,想起什麼似的一抬頭,笑笑又說:“不過我也沒剩幾天時間,幹脆這兩天就叫他死幹淨,真是便宜他了。”
白闔一聽他這沒剩幾天的說法,心裏的猜測又坐實幾分,他抬頭一臉凝重地看著他:“真要走?”
黃舀點頭:“嗯,小叔你不是就為這事來的麼?”
白闔也沒遮掩什麼,直說道:“住我那兒的小孩兒不見了,他一直說要找山門附近失蹤的人,找到你這兒來了?你是擔心篤月山會為這麼個小弟子找上麻煩?”
黃舀聽他這話先是一愣,然後怔了半晌忍不住笑出了聲:“小叔,你真信了那套篤月門的說法?”
白闔奇道:“怎麼?”
黃舀忽地變了臉色,一下子正色起來:“篤月門早沒了三十多年了。這種小山門沒著沒落的,說是仙門,也就占了半個仙字,出了什麼事也不會有人惦記去尋。你現在再去篤月山上找,怕是野草都沒過枯骨堆了。”
黃舀說著不屑地‘嗤’了一聲:“那會兒還沒有我呢,不過我隨便猜猜都能著,照他那種見不得人仙途的心理,那群仙門子弟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你往外找篤月山人是找不著了,往山後頭那堆廢棄機關裏找找還有可能。”
可以說好巧不巧,伯容謙上門來說自己是篤月門人就等於自爆了身份。篤月門這種仙門末流,門中眾人仙途似有若無,成就還不一定比得上仙緣之人。若沒個天賦異稟的奇才撐著門麵,一輩子也就和凡俗差不多,三十年,早夠世間將之遺忘。篤月山人最後求助的廣陵倒有可能還有丁點記憶,黃舀順著查一查就清楚了。
這其中聯係著仙門的關節黃舀能夠明白,可白闔是不懂的。
白闔又問:“那他是?”
黃舀皺著眉說:“總歸是個大麻煩。”
黃舀又說:“我勉強用萬象樽困住了他,可終非長久之計,光是容納他就讓萬象樽力有不逮,沒了萬象樽的遮掩,鎮上的異象很快就會被人察覺。仙門最近正在查這件事,時間一久,無論是被人找上門來還是他自己破除了萬象對我來說都沒有分別。這個地方是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