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闔醒來的時候,微妙的官感已經先於他的腦子清醒一步,混沌的睡意一掃而空,搶先感覺到了周圍不同於往常的感覺。先是隔壁原先就輕微的呼吸聲此刻消失無蹤,房內窸窸窣窣的細小微塵也消失無蹤,明明大開著窗戶,在這個隔音不好的小院聽不到一點往常商販們路過的雜音,似乎連風都慢了兩寸。
白闔看向窗外,停留在窗外枝丫上的鳥雀一動不動,直勾勾的小豆眼有些滲人,連樹上的枯枝落葉都保持了昨夜的狀態,甚至有有一片葉子在最尖的樹枝尾巴上,留住了那股將落未落的精氣神。
若是神經大條些的,明明看著也沒什麼變化,隻是他偏從空氣中嗅到一股死氣沉沉的氣味。
白闔歎了口氣,看著自己剛從暖被中探出來的雙手還留有些許的餘溫,他忍不住又躺了回去。若不是自己身上還留有這些年的變化,他簡直要以為一夢糊塗,是回到了他剛來到雲峰鎮的那陣子。
既然雲峰鎮舊態重演,想必是萬象樽被用在了別處,那被容納的雲峰鎮水霧幻影隨曾經的杯中倒影一同煙消雲散了,隻留下了外麵這些死的機關。
白闔收拾起身,轉到隔壁的偏房,先是禮貌性地敲了敲門,等了半晌才自行推門進去。裏頭果然空無一物,連床被和房物都是他昨日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模樣。明明也是有人生活過了一段時間,房間卻空蕩得稍顯過分,桌子上的一層浮塵真像是空屋空置了許久,半點活人的氣息都沒。
白闔對著空屋子愣怔了一瞬,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轉身隻匆匆準備帶上門離開。還沒踏出屋門,他眼角瞥見床頭放置的棉枕半埋在了厚被子下,擺得有些歪扭。也許是這些日子照顧人照顧得有些習慣了,白闔有些無奈似的,忍不住將那枕頭擺放整齊。
然後他在擺得歪七扭八的枕頭下,發現了一把遺落的短佩劍。
伯容謙擅刀,昔年他雙手善全時,也是一代使刀的大家。諸般武器擅一而通旁,大多觸類旁通,若一人在某樣武器上登峰造極,那其他的家夥事大約也不會差。何況刀劍相通,加之他的師父又是劍尊十淵,伯容謙對劍的造詣雖說一般,卻絕不差。
隻是他單純地不愛使劍而已。
——很有可能是對十淵劍尊的執念壓迫觸底反彈了。
伯容謙三筋俱斷之後,刀也不怎麼使了,倒是身份象征似的開始揣著一把劍別在腰間。可他那佩劍說是劍,倒不如說隻起了個“佩”字的作用。他願意把那玩意兒揣在身上,還是因為廣陵以劍道出名,他作為掌門要有個裝相的樣子,勉勉強強讓一把佩劍占據了他身邊的風水寶地——就這還得專挑短劍,隻為了不占地方。
大約哪天將他的佩劍換做了形似的木管,他往腰間一別,來來回回幾趟,他也是毫無所覺的。
白闔不知道這些,他僅見過一回伯容謙無聊得發狠,拎著小短劍當空比劃了幾招劍勢,連劍鞘也不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隨地撿了根木棍亂舞。白闔那天得閑,扛了一小袋的米穀拿出來晾,坐在院中看得呆了,隻覺得那幾招隨意的走勢有著說不清的利落和美感。
伯容謙隻說是山門的劍法,他也沒好意思細問。
佩劍隻有小臂長短,劍鞘珠光寶氣,劍身卻不作任何墜飾,又窄又薄,拿來裁紙或許還能派上用場,看著不像見血的劍。
白闔想了想,劍鞘厚重,他便取了劍鞘,劍身用細線緊貼綁在手臂上,袖子一垂,也不顯形,看不出什麼異狀。
他將小醫館都打掃了一遍,把那些仿佛一夜落上的灰清理幹淨,破舊和損壞的小角落稍微修理了一下。四年多的時間,白闔在小醫館也沒停留多長,多半都在鎮上走著,攢出的一身家夥計統共也就幾件衣服幾支筆,銀錢無幾,單薄得很。
木製的藥櫃滿滿當當,底下那層草藥擠在櫃裏已經枯幹,櫃子上的藥具都是幹幹淨淨的,隻那把稱斤兩的稱上沾了點兒草藥汁,有些擦不幹淨了。
他走到醫館門口,最後環視了一圈這間有些冷清的小院,然後拉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白闔無父無母,無親無近,雖然是個長得齊整的男孩兒,卻因為趕上荒年,勻不出什麼吃食,沒人肯拾養他。在那個年代,沒人拾養的嬰孩是活不下來的,是他師父撿了他,給他一口吃的,讓他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