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真人搖了搖頭,隻讓他再想,卻也沒告訴他‘有去無回’是怎樣的劍。
十淵劍尊在劍道之上道法超然,一世力壓群雄,睥睨世間,劍之上向來都是遊刃有餘的,大概是不必體會有去無回的風光。
伯容謙作為他的弟子,見過了那樣絕世的劍法,眼光極高,能入他眼的劍之道世間寥寥無幾,憐天獨著實猜不出來。
隻是,世上有去無回者,所思不過光陰。
伯容謙孤身來往慣了,連十淵劍尊都不太管他,顧瑕走後,他更是獨自一人,也沒覺得有什麼。自打白闔搬到瑤月殿裏來,他才嚐出了一些有人相伴的甜味。說話有人回應,回身能對上一雙眼,伸出的手落不到空處,總能有人相牽,心裏若是空蕩蕩的,就能把另一個人填進來,不必在漫長的歲月中看著自己的倒影,連發呆時想的事都變得多了。
伯容謙被人分享了一半的體溫,覺得周身暖和,愈發不願和白闔分開。
他在廣陵時強迫白闔跟他處理內務,在外時就扒拉在白闔身上,到了後頭這種習得性依賴愈發嚴重,幹脆整了一個化身丟在瑤月殿中坐鎮,自己拉著白闔跑出去玩了。
白闔沒什麼所謂,本來他定居廣陵附近就是為了伯容謙,現在所思所念就在身邊,他怎麼樣都會感覺好。
過年時兩人回到廣陵,年底壓的事特別多,處了山中事務,還有廣陵和外界的社交,廣陵為數不多的幾個下屬和塵世中的產業,反正哪兒哪兒都是事,頤天真人好容易逮住人,輕易不肯放任他們跑掉,倆人隻好老老實實的呆在瑤月殿裏幹活。
白闔最多能幫他分擔點兒賬務上的問題,其他的大事還是得伯容謙自個兒拿主意。白闔處理完了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心說難得回廣陵過年,幹脆就打掃一下殿中,把舊事物都整理幹淨。
——結果翻出了一堆伯容謙小時候因為常常搞事十淵劍尊想出來懲罰他的東西,白闔笑得不行,每翻出一個就拿到伯容謙前邊笑他。伯容謙被事務壓身,又被倒黴伴侶翻出一堆天降的黑曆史,內心悲憤非常,受到了內外交加的精神打擊,氣得把白闔打了出去。
白闔翻著翻著,在瑤月殿的角落裏翻出一隻橫倒的酒杯,他拿起來看了看,裏邊淺淺一點水光,倒映著瑤月殿的一角,對著就是瑤月殿案桌旁。他把酒杯扶正,發現裏邊倒映的光影和方才正對的地方分毫不差。就是他當時送來給伯容謙的萬象樽。
白闔拿去問伯容謙,伯容謙抬頭瞟了一眼,又埋頭繼續工作了。他說:“原本就在那兒的。”
白闔從他這句話之中聽出了點兒什麼,“噢”了一聲,接口道:“是你師弟?”
伯容謙沒什麼事情瞞著他,基本能說不能說的他都告訴了白闔,白闔問起,他就在一堆卷冊中間嗯了一聲。
白闔想了想,將那尊酒杯擦了擦灰,又把它放回了原處。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白闔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樽酒杯,沉思了許久,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兩人相處在一起久了,可能是真的有些默契能夠貫通,他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伯容謙竟也聽出了他在說的什麼。
伯容謙埋在對方的脖子上,沉吟良久,悶悶地說:“是嘛。”
伯容謙說:“顧瑕說,不懂是最好的,我確實不明白。”
白闔安撫似的揉了揉他的脖子後,輕輕地拍了拍,示意他趕緊睡了。
伯容謙想,他確實不能明白。
顧蓉過身的時間實在太久,彼時他尚且年幼,印象淺淡,到了如今若是沒人提起,他都不太記得那小姑娘的臉了。隻模糊有些印象,是個笑起來暖洋洋的小姑娘。
時間太無情,對於求道修仙的人也不外乎如此。一千年,足夠將那浮光掠影中的十幾年消磨幹淨,愛啊恨啊,期盼和怨念,不舍和無奈,時間將站立在彼岸的人無限拉長在兩端,惦記過的人和事都會隨著時間遠去而淡化。像是舌尖上嚐過的一點甜味,多年後回味起來,你在印象裏知道那是很甜很甜的,可你的舌頭已經忘了它。
顧瑕說,她是死了,我的執念怎麼死得掉呢?伯容謙確實不能明白。
大凡生靈,終有盡時,不止螻蟻,隻是
唉。
伯容謙緊緊閉著雙眼,抱著枕邊人沉睡了過去。
他從未想過,經年輾轉,不過三十年。三十年,於修仙者而言就在彈指一揮間。
伯容謙竟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