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天獨搖搖頭,他沒說假,這個確實沒有。
幾個師叔們相互對了對眼神,也不知腦補出了什麼,都長了良心似的沒在小孩麵前現眼,隻安慰似拍拍他的腦袋,紛紛搖著頭歎息著離開。憐天獨不知為此在成長的道路上吃了多少師叔們憐愛的好處。
憐天獨心想,雖然和真人沒傳過什麼道法給他,但他也不是沒見過和真人的道法。
絕劍峰從山腳到山頂就隻有一條青石板鋪就的盤桓小道,道路兩旁掛著廣陵曆來已故去子弟的仿製銘牌,各種質地的銘牌隨著山風吹起便在空中舞著伶仃作響。無論是意外身亡或是壽盡人消,這些求道者,隨著肉身死去後道法煙消雲散,連自身的銘牌都跟著碎去,在世間留不下一丁點兒的痕跡,隻有後來人人為地仿製掛在一條山道兩旁,千百年來,與彼此的死亡寂寞地相伴。
隨身之物與劍是薪火相傳之物,難入黃土,這些弟子就被以銘牌的方式留存在此,他們是廣陵心血之劍,這座山峰才叫絕劍峰。
傳聞中絕劍峰在昔年末法之時被戰況波及,山上下燒成一片死寂,成為廣陵中唯一一座被摧毀的山峰。末法結束後山門上下苦苦維修,山道兩旁掛滿了新的舊的銘牌,真正萬死無生,直到近百年來才將養出一點兒青色,沒有活物,自然靈氣細微。
憐天獨目送著師叔們離去的身影,心說:他們看不到麼?
在靈氣茂盛的地方幾乎不能察覺,但到了絕劍峰上——和真人走過的地方,停留過的地方,甚至呼吸與每一個舉動,生機和靈氣源源不斷地彙聚在每個有他的節點,像是柳絮一樣靜靜地漂浮和遊移,又像是踩著他步伐留下的白練逶迤在整個山道上。若是再濃厚一點,生機彙聚萬物,說不定就會演化成傳聞中步步生蓮的傳奇之景。
憐天獨甚至見過他為了吃一口不應季的果子,在後山的樹下招招手,那枯木竟宛如於絕處逢了春,平白無故給他長出了個果子來。
憐天獨聽說和真人修的是自在之道,他心想:這就是自在嗎?這(嗶——)也太自在了點。
和真人經常頻繁地往廣陵之外跑,也不知他一天天的都在外頭做什麼,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安安分分地待在廣陵裏頭。隻是顧著還沒有腰高的憐天獨不好一個人放在山裏,才晚上回的時候抽空指點一下憐天獨的課業,憐天獨不想吃開小灶的辣白菜,就做好飯等他回來。
和真人沒教過他什麼道法,像最基礎的道術和法門全靠上大課和自己看書,幹得最像師父的事兒就是有問必答、偶爾查查作業的崗和天天催促他去思道台上練劍,還是廣陵通用的基礎劍法。
憐天獨在將廣陵入門劍學得七七八八之後,和真人把他從思道台上抓到淩雪峰上,另教授了他一套劍法,那就是和真人唯一傳給他的東西,還是口授的,完全不上心這徒弟能不能學會,全然沒有傳衣缽的樣子。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雖和真人後來撿了那麼多親的表的記名的弟子,但滿打滿算,他唯一教導過的隻有憐天獨。
憐天獨一個從別的地方過來的入侵物種,從小在核心主義價值觀的光輝底下長大,唯物主義觀灌溉了一切,隻逢年過節或是那麼不順心的時候才轉條錦鯉容許那麼兩三分鍾的唯心主義。突然叫他修道,他懂個屁的修仙。
邁過山海大關之前就要尋道心,憐天獨把道心概括為終身目標,可人一生多半庸庸碌碌,常為一子半兩奔波半生也才聊以糊口,不知整日庸碌所為何。好容易糊完了口,這也糊弄那也糊弄,差不多容下了一點自己的時間來想想想做什麼,站起身來,才發現須發皆白,匆匆一生已經過了。年老無力的身體不再容許比天高的心有什麼想法,隻好睜著雙眼,又閉上了它。
想尋一事終一生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是太過可歎不可求的奢望,許多人都認為自己心裏若有什麼執著刀山火海也淌得,可惜不知所求所執著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