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往前的歲月沒有一點兒印象,好像最開始的時候,她就是躲在那個肮髒的角落裏、穿著黑到看不出本來顏色襤褸衣衫的小奴隸。
那塊地方原來是個舊墳場,上頂豁開了洞,地下還有大塊的梁板頂出了同地麵上一樣大的空間,也不知原先是做什麼不正經營生用的,大半的時間裏見不得光。頂上的國都覆滅後,留下的廢墟遺地讓四處熙攘的牛鬼蛇神們乘了風,一股腦兒地全往這兒擠,手底下有些廢料全拿來和另一股牛鬼蛇神做了買賣。什麼見得光見不得光的,得罪得起的得罪不起的,沒有人管束,陰溝裏兩相碰麵,發生了什麼都不清不楚,每天常有新鮮的屍首被同樣濕潤的泥土腐蝕,伸手一探,上下絕對空空。
但還是有人往這兒擠著做“生意”,隻圖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鬼市’。
賣她的人是專做人口這方便的生意的,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和瘦得隻見骨頭的男人女人擠在一個角落,頂上蓋著一大片兒的黑布,腳踩著腳,他們一行人多,紮眼,前邊捏著繩子走的人恨不得把這些奴隸擠成一塊兒,團成手心的大小才好。
偶爾有人擠進這個角落,外頭就會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多時,他們裏麵某個人脖子上的繩就會被牽緊了,一溜地拉出去,外麵又會熱鬧起來。如果人回來了,就是外麵的人沒看上,沒回來就是賣掉了。
也不知是賣得出好還是賣不出好,如果來來回回沒被人瞧上,他們這些占地方還占吃食的廢物最後的下場無非是剖成幾大塊,身上下捯飭一番,能發賣的發賣了。可若是賣了出去——來這麼個鬼地方買奴隸的絕不是什麼正經用途,犯不上培養惹不起同情,身上不知長了什麼,醪糟在陰溝裏,也沒個人的模樣,鬼知道裏麵是不是還夾雜這某些身份說得過去卻跛腳跌到這塊兒野地的誰的仇家恩家,當然是早點兒處理了好。
好些的說不準拿去喂給食人的猛禽,早結束了這沒什麼盼頭的悲慘日子早等下一生,不好些的——怕是還不如快些死了。
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大概是她太瘦小了,拿去做野食都嫌溜牙縫,莫名就和另個女孩兒剩到了最後。那個女孩兒比她更瘦小,發了病,爬了滿臉的疹子,來的時候還燙呼呼的,他們在這塊兒地方蹲了兩天,現在已經涼透了,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子,一點兒出氣都沒有。
外麵沒一忽兒又響起了聲音,聲音停下來的時候,旁邊那個女孩兒脖子上的麻繩牽緊了,可惜她已經沒法兒動彈。她想了想,使了勁兒把她脖子上的繩子拔了出來,那繩子太緊,把女孩兒麵上的五官擠得扁成一塊兒,好在女孩兒不會有什麼不滿——而她則套著那個隻剩下個套的繩子,順著繩走了出去。
奴隸販子把自己藏在厚重的布袍裏,隻露出一隻歪七扭八的手,活像雞的脖子。兩個女孩兒太小了,漚在一塊兒都被這暗無天日的生活泡成了人渣,十分相近,她很清楚奴隸販子並不能將兩人分清。就算他發現了,那女孩兒已經死了,為了他的生意,他也不會發現的。
果然,那根雞脖子手看都不看,囫圇拎著繩子把她拽了過去,把她摁在腳下。
奴隸販子說:“你們走運,就這一個。”
他說道:“廣平隨蓬萊的隱世覆滅,廣平族人也死得七七八八,這頭崽子還是逃出來的,“正巧”,砸到了我們手裏。”
“可惜廣平族在蓬萊那是座上賓,從小金尊玉貴,非瓊漿醴泉不飲,我們嘛,小本生意,就沒這個條件供著,可能脫了點兒形兒~”他一邊說,手上不空,提著繩子把她的頭扯起來,讓客人看看她。“喏,你看看。”
小孩兒隻有一丁點兒,形容模糊,何止‘脫了點形兒’。隻是到了這樣的陰溝裏,美醜善惡都已經不再重要,勉勉強強看出是個人的輪廓就算了,更別提看出什麼廣平廣凸的影子。隻是她的眼睛卻很好看,在陰暗的角落閃閃發著亮光。還真有那麼點兒‘金尊玉貴’的回事兒。
和奴隸販子說話的大漢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她跟前。不知道是她太低了還是來人太壯,她看不到對方的臉,隻見到他身側拎著和他腿腳一樣高的長筒,用黑布蓋得厚實,不知裏麵是什麼東西。
也許是巧合,就在她看向那個黑布蓋著的長筒時,從布裏麵竟發出一聲嘶啞的鳥鳴,像在掙紮似的。
她突然意識到,那裏麵應該是個鳥籠,還有一隻鳥。
奴隸販子自然也聽到了底下這點兒動靜,他快活地吹了一聲蹩腳的口哨,五音七調找不著尾,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哼了個什麼勁兒。奴隸販子說:“瞧著沒,保管貨真價實。”
他說:“廣平族人在蓬萊那會兒就是專門飼養朱雀的,他們和那種人造朱雀帶著娘親,天生擅長飼養飛禽走獸。朱雀隨著蓬萊沒了蹤跡,這廣平小崽,給你們當個獸奴綽綽有餘了。你這蔫兒不拉幾的小鳥生氣不足,娘胎帶死,倒不如試試她,蓬萊底蘊不用我多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