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廣茵知道了小朱雀求死的心思,把它看得更嚴更密,每到用餐的時候,都是不由分說地一股腦全灌下去,灌得那流動的小鳥擠成鼓鼓囊囊的一大團,還按著它,不讓它吐出來。
它打從出生起就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連自己的生死都未能主宰,從未有過任何尊嚴,廣茵相信不缺這一點的。
不和小朱雀挨在一起的晚上廣茵會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裏,三平米見不見光的隔層,隻有塊隔板充當門,裏頭就是石台搭成的床,隔板一開,便有月光一覽無遺,連燭火都省卻了。
廣茵坐在床尾借著月光撩開寬大的褲腳,衣服太大,而她又太瘦小,能直撩上大腿根處。隻是大腿上半凝固的血塊和傷口跟著粗麻布的褲麵勾勾連連,差點兒把帶著泥濘的粗麻布一塊兒長進她的腿裏,她不得不將那些線頭從傷口處的肉裏揪出來。
朱雀是寶貝,挖髓割肉也有靈泉和她不知道是什麼的“聖藥”配合秘法保住它的小命,獸奴不一樣,她隻是一次性的代換品,盡可能的延長使用期,但實在沒什麼必要特意保養,隻有燒得發白的草木灰。
廣茵從梆硬的枕頭底下拉出一大包草木灰,一股腦地倒在見了骨頭的、由傷塊組成的坑窪大腿上,一邊苦惱著下次應該從哪兒割,一邊讓傷處晾著月光,眼一閉死沉沉地睡了。
反正他們倆想來注定是互相折磨的命運,沒哪個能善了,好在也沒哪個會這麼簡單的死去。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開始強製進食,小朱雀肉眼可見的有些往好處長了,最直觀的就是它那塊狀的“流動肉身”充盈了起來,肉見了肉、骨頭見了骨頭,像是捏起來的泥人準備長出框架,開始要把這攤“泥沙”固定起邊界。
廣茵每天都會戳著它眼睛中間把眼睛的位置往前麵挪,怕它挪來挪去真長歪了,把眼睛長背上去。
小朱雀有時候不愛搭理她,有時候就會給她一口。廣茵帶著手套,隻是到了後頭那小鳥似乎長了尖牙,竟能把鐵絲的手套一下子豁開個口。
小朱雀一天天充盈起來,開始有一隻正常的‘鳥’的形狀了,廣茵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像是一個獻祭的過程,她把自己也擺上祭壇,於是一部分的她從朱雀的體內重生。如果有一天脆弱的人類□□率先撐不住崩潰了,那她死之後,魂靈會從朱雀蓬勃的肉身中睜開雙眼,俯瞰四周麼?
沒等她有太多的遐思,月末到了。
剛長出了一點兒形狀的小朱雀又被帶走,她等在門外,等著被挖胸破腹的血淋淋的小鳥再一次回到她的手上。
煉星使用朱雀的肉身來培育蟲株,月初灑下種子,月末自然到了收獲的時刻。
她捧著那隻血淋淋的小鳥回到了她們共同的籠子裏。
小朱雀的胸口處皮開肉綻,攪翻得一片狼藉,本來就沒有固定形狀的肉身此刻看著更加可怖。然而那些翻飛的血肉又相互黏連著,一點兒一點兒長成一塊,做出了愈合的姿態。它趴伏在廣茵的手掌上一起一伏,大概是在呼吸,連唯一能動彈的眼睛都黏成了一條縫,廣茵什麼都看不出來。
除了痛苦。
它痛苦著,卻仍要恢複痛苦,那是朱雀血脈帶來的優勢、也是詛咒。
大約也是從那時候起,它眼中的怨恨愈發深邃,有了點兒力氣後,甚至不需要廣茵主動去喂,它也會時不時地從廣茵身上撕下一塊肉,帶著那樣的憎恨吞吃入腹,長成它自個兒的模樣。
廣茵無所謂它的憎恨,有所謂的僅是它的生死。
連帶著她再次墜入那樣沉浸式的噩夢中體會相同的痛苦時也沒說什麼,她隱隱約約察覺到這是這隻無能為力的朱雀唯一能做的,唯一能操縱的東西,影響不了任何人,所以隻能迫不及待拉著無法拒絕的她在永無止境的泥潭中下墜。
先是皮肉撕裂之痛、肺腑被蛀噬的恐懼、剖肺放血的絕望,再是血肉和生機無法抑製的複湧,撕裂的傷口黏連皮層,蛀空的身體長出血肉,一次又一次,重複在單調的生與死的輪回中。
那雙一直緊盯著她的雙眸不再看著她,可無法述說無法宣泄的憎恨無時無刻地灌溉在她身上,就像她把存活的血肉灌給它一樣。
廣茵在夢境中無法動彈,隻能如同那隻小朱雀一樣一遍一遍的苦熬著,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快熬不住了,從夢境中短暫地清醒,還沒能喘兩口氣,下一瞬又被拉回睡夢中。這樣的折磨是沒有止境的,更沒有‘暈過去’就能了事的結局。
廣茵躺在那無邊的黑暗中動了動嘴皮,她知道它能聽得到:“你的痛苦不是來源於我,換個人,也無非是同樣的結局。同為受害者,我頂多隻能算你痛苦的伴生,連幫凶都算不上。”
“你憎恨我,隻是因為你隻能注視我。”
小朱雀可聽不得這話,她話音剛落,空氣都停止了片刻。下一瞬,廣茵聽到四麵八方響起連綿不絕的鳥的嘶叫聲,它們密密麻麻地從遠處從近處包圍過來,把周圍的空氣都擠得窒息。無數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它們喊叫著,撕咬著,從她身上揪下無數的感知,把她咬成一片一片的碎片,她零零碎碎的散落在這裏,又被吞吃入腹。
廣茵醒了。
她躺下的地方被汗水洇出了大片的水漬,緩了大半天,才勉強能把自己支撐起來。耳邊仍是不絕的高亢鳥叫聲,廣茵大腦充血眼睛冒著星,一時間看不見周圍,還以為是夢境的延續,那聲音和夢境中相同,瘋了一般無法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