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80章 多事十八(2 / 3)

隻是夢境中無數的同樣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夢境外,隻有一個孤單的嘶喊聲,叫到沙啞為止。

廣茵等了一會兒,直到它沙啞了喉嚨再也叫不出聲,才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它的旁邊,一隻手指摁住了眼睛中間,把它的眼睛往前挪。

廣茵像是自言自語道:“你為什麼隻會‘咄咄’的叫?”

她手沒收回去,還使了點兒勁壓著它:“你以後幹脆就叫奪好了。”

已經喊不出聲的小朱雀給了她一口。

她們倆不知從哪句話哪個斷層得出了結論,一人一鳥像是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共識,廣茵開始不怎麼正經的養鳥。

因為朱雀幼崽在她的手上確實有了起色,這對於煉星而言無疑是最重要的大事,她因此在煉星之中也稍微自由了些。廣茵發現這小朱雀其實也沒這麼金貴,小小地折騰一下難受是難受,但完全死不了,她便不知道從哪兒縫出了一個小布袋,把奪一兜,揣褲腰子上到處晃蕩了,她去哪兒就把奪帶到哪兒。

她充當著無能為力的朱雀暫時的手腳,與之相對的,朱雀的怒火仍然未放過她,卻同時也洗禮著她,托它的福,長時間跟奪呆在一塊兒,可能真的受了點兒朱雀血脈的影響,她身上傷處恢複的速度都快了些。

奪慢慢地長好,血肉歸了身上,骨架架構身形,甚至零零碎碎的長了羽毛,雖然仍是很瘦小,卻逐漸有了雀鳥的模樣。煉星當然沒放過它,每月頭尾仍然晨昏定省,該做的事一樣不缺,它也沒放過廣茵,所有的痛苦和感受,它都要廣茵和它同享,仿佛同樣的痛苦被兩個人察覺,承擔的部分就少了一半,未必好受,卻終於不那麼孤獨。

廣茵對這種行為沒有任何異議,可能也是知道有異議也沒有用,隻是每次奪沒讓她好受,她也不會讓奪舒坦。她入睡前知道今夜大約跑不了一場折磨,就會把奪用細線圈捆起來吊在房梁上,等她什麼時候能醒了,她就什麼時候把奪放下來。

廣茵大部分的時間都揣著奪四處晃蕩,她十分瘦小,身量缺乏營養沒能張開,看上去隻像個五六歲的孩子,更不用說奪,兩個巴掌的布袋就能把它兜起來。一人一鳥像是幽靈一般遊蕩在煉星空空的房屋間,隻要小心些,幾乎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煉星的人並不在意,因為有著契印,她們是跑不了的。

隻要稍微靠近邊緣,那種壓榨心肺的窒息感和撕裂的疼痛便會猝不及防地包圍著奪,而奪也會把這份痛苦同步轉抄給廣茵,誰都跑不掉,他們能夠活動的範圍實際也就隻有煉星定下的一塊居住區而已,小學貼塑膠跑道選址都不會選在這。

在這種百無聊賴的氛圍中,她們像豬圈中待宰的豬,等待著某一天撐不住,或者死亡的命運提前到來。兩個無能為力者,在死亡的搖籃中盡情折磨。她們還彼此怨恨,又密不可分。

廣茵開始試圖教奪人類的文字,還有能接觸到的一切。她雖不想死,也不打算作為一隻口糧淒慘地留在某處泥地裏或是腹中。隻是她無法否認,如果這場拉鋸走到最後,她必然是那個率先到達終點的人。她的旅途肉眼可見的短暫。

她需要留下一些什麼,作為她不甘的見證。

她如果就此死去,奪——這隻與她共生的朱雀,是她與世界最後的聯係。

她們在夾縫中等著第二天不會到來的黎明。

廣茵十五歲時身體開始見了不好,她到煉星六年,幾乎沒什麼變化,甚至因為營養不足加上長期以身飼養朱雀,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縮小了一圈。奪的進食時間從三天變成了六天,她脖子以下都纏滿了裹傷的布,一天之內有大半的時間裏她都躺在裝養著奪的那個房間裏,過多的動作會牽扯傷口,她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換洗身上的棉布了。

與之相對的,反倒是奪的身軀越長越大,赤色的羽毛茂密且油亮,一動不動團在一起的時候像一床羽毛搭成的被子。每到冬天迎來熬不過的風雪日時,廣茵會把自己被褥收拾收拾轉移陣地轉到奪腹下,剛剛好能把她整個蓋嚴實。奪逐漸有了傳說中朱雀神獸的美麗影子,再不複之前泥團的模樣。

廣茵不能太頻繁地出門,奪也就一並無法離開,它這些年雖然長成了正常的模樣,但因為從娘胎裏就沒能長好,加上太頻繁被地挖髓取肉,雖然愈合得非常快,卻也僅限於已有的肉身。直到現在,它無法飛翔也無法自由地活動,隻能做一點小範圍的動作,是一尊太過栩栩如生的雕塑。

她們倆沒法出門活動時,奪就會把廣茵拉入自己的夢境中,它的夢境變化很大,不再是從前逼仄的黑暗,而是一個又一個她們倆從未真實見過的山清水秀、安詳且繁忙的小村莊,數不清的人在裏麵勞作生活,躲過每一天的日升月落。

那些吃下含有它血肉的‘靈丹妙藥’的人們在無知無覺中死去,生前最後一刻的光影被她從夢境中捕捉來,借他們一生的印象構建成了這個尋常且虛幻的世界,無數迷茫的人按點就班重複著與從前別無二致的生活,甚至意識不到自己早已邁過生死之間的那一步,她們也憑此窺見了世界的一角。

奪在夢境中無處不在,卻想象不出能夠自如活動的自己,沒有具體的想象,具象化時也就延續了現實生活中的模樣。它安靜地伏在廣茵的膝頭,在不知誰的屋頂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這也是奪喜歡拉廣茵進來的原因,她對現實世界的感知不太靈敏,光和溫度,觸覺和味覺,在它的世界裏都是寡淡無味的白水。但因和廣茵共享了感官,把痛苦共享給廣茵的同時,它也能感受到了廣茵能夠曬到的暖洋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