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朱雀古獸體長百丈,淩風可蔽日月,入夢可窺見蒼生,銜日展翅,日落則回。瞳如火,羽如星,撩羽可灼原野,喜怒無常,嗜虐嗜殺,以活氣為食,喜食活肉,血肉入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到了當世,靈氣凋敝,早孕育不出最為古老正統血脈的朱雀古獸,代代駁雜下來,隻餘下僅掛有朱雀之名的猛獸尚存於世。那些書中有關朱雀光怪陸離的描寫和聽聞也早作了傳說。
貨真價實的朱雀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朱雀和人雜交生下的、能被人馴服的人造劣等種。
仙門中知情的大部分人,對於這一隻年幼的人造朱雀抱有相同的態度,統一地向風蕪提出了銷毀的建議,連風蕪自己內部針對於這隻朱雀處置的偏向都少見的相同。
她徒有朱雀之名,血脈的氣息卻寡淡得接近沒有,除了較強的再生能力,幾乎和一個普通的人類無異。
這樣一隻人造的朱雀,對於仙門沒有任何益處,仙門沒有關注她的理由,卻又留有私心的懷疑。畢竟再寡淡的血脈都是朱雀,和遁世的蓬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蓬萊乃天下萬宗之首,她一身都是疑問,怎能不讓人垂涎。
除此之外她身上還背負著萬千無辜的凡俗冤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朱雀以活食為生,誰也不知她會招來什麼。
——說直白一些,她沒有任何用處,隻有滿身的汙點和罪孽,風蕪能做出於她和各方而言最好的交代,便是讓她早些離開這痛苦的一世。幹淨的、迅速的、不帶任何疑問,不拖泥帶水。
對於廣茵而言,從有意識起直至今日,她從未有一刻能夠主宰自己的生死或是命運,她反抗不了煉星,也反抗不了對煉星如宰雞屠狗的仙門,於是安靜地聽著對她不甚友好的判決到來。
隻有兩個人對她既定的命運給出了否決的答案。
風蕪山長趨百味和長老冷一茹。
趨百味不提,若他真覺得這小朱雀該死,早在煉星中便一同梟首了事,既然他把人帶了回來便是要留的意思,隻是怎麼個留法還得待定。
而冷一茹
——冷一茹則是因她原出身自滄海蓬萊。
幸得這位高權重二人的一意孤行,廣茵得以保全了性命,得了新的名字,又交由冷一茹看管教養。冷長老在仙門前給她作了保,說自己膝下無子嗣,收她當作義女,仙門敬重她蓬萊的出身,隻得退讓。
自那之後,趨奪這個名字,就和冷一茹掛上了鉤。
她靜默著不說話,冷一茹帶走她,她便隻知道跟在冷一茹後頭,前邊的人走快了慢了都不提一句,默默地跟上去。冷一茹以為她是脫了煉星,對外頭一無所知,大抵因著她沒得選,仙門的態度又實在算不上友好,前途未卜中,誰都會是有些不情願的。
“你都聽見了,”冷一茹不知道如何開解她,但事情終歸是這麼定下來了,不是一人兩人能更改的事。她想了想,把人帶回自己的門府,和小孩兒說道:“往後你跟我在一塊兒,你就代表了我。你厲害,我臉上就風光,你有錯,便是我看管不力,教導無方。”
十七歲的趨奪生得瘦小,抓也住不住,想牽著她的手,就會把人一路提溜著。冷一茹邁著步,把她抱在懷裏,衣服一卷,隻有小小的一隻。
冷一茹說:“我這人處事隨便,不愛講究。因為一些特殊的緣故,這輩子估摸著也沒有孩子,你當我的女孩兒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不會受多大的束縛,我隻要求你別做那些奸惡事,別叫你生養者難堪。”她抽出隻手輕輕拍了拍小女孩兒的背,“新的地方新的習慣或許會讓你難受,一時半會兒,脫了煉星入了風蕪在你眼中可能也沒多大差別,都是受人轄製多,又沒得選。”
冷一茹歎了口氣,“可你總得活啊。”
“沒有選擇,是因命運出生既公定,更改不得,不能決定你自身,則是因為你弱小。之前養你的人說什麼,仙門說什麼,總歸都是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來人世走一遭,走了不長不遠的路,從未自己選擇過,走過一段,你能甘心呢?”冷一茹目光柔和,說的話卻不那麼委婉,“我小時生在蓬萊,算半個故鄉,蓬萊遁世有一陣子,算來跟你也沒什麼關係,隻是我自個兒藕斷絲連,看著你便親切。我收養你是心甘情願的私心,你呢,你可以借著我活,好嗎?”
趨奪窩在她溫暖的懷裏低下頭,她這一輩子,好像需得欠下無數的債,才能勉強在世上苟延殘喘,每一次呼吸,都借了別人的秋風。
半晌後,冷一茹懷中冒出一個細小的聲音,說:“好。”
冷一茹便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