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應得比明滅想象的更快,明滅無辜地盯了他一會兒,在說與不說之間糾結了一下。
明滅說:“劍尊,你白長那麼大歲數,我不信你一點兒也沒察覺。不然為什麼我隻是胡言亂語了一個邊角,搞不好都沒人聽得懂,你聽著,就對我換了態度呢?”
“傳聞仙門當中耳根子最軟活的劍尊,你現在對我可不是一點兩點的不客氣呀。”明滅眼角彎彎地笑:“我敢說,你開始見了我的麵不是沒動過心思的,我‘剛巧’長了一副在你意中的模樣不是嗎?可為什麼現在我的顏色對你沒有吸引力了呢?”
她仿佛意有所指,剛巧兩個重音像是咬著牙齒說出來似的。憐天獨發覺了她的刻意,好像在提示什麼似的,他手指拂過她的臉,感覺不到一點兒虛幻,但理智又隱隱約約地警告自己,說對方的手段興許比自己高明。
憐天獨問:“幻術?”
明滅便笑:“怎麼可能呢?我可是個凡俗呢!”
明滅抓著他的手指,臉貼在他手掌的內側,好像要讓他感受一下臉頰旁溫度的真實:“你有沒有發現,目前在某個以你為主角的故事裏,你順順當當的故事,都是圍繞著某條軌跡進行的?”
“哪怕這是一段,被迫撰寫出的一小段故事節選。”
她話音剛落的當口,憐天獨便感覺到周身似乎有什麼法則動容,隨著她的言出法隨,撬動著他的道,許久沒進展的道途都隱隱約約窺破了零星的邊角。就好像——
——就好像她道破了憐天獨的某些本質所在,憐天獨因此得以落了些跟腳,沾染了塵世的土灰。
似乎真的有這麼一條天道衍生的、為他譜寫的軌跡存在,而且就是他當下的生活。
憐天獨就算聽她話語中的彎彎繞繞聽得糊塗,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說中了什麼。
這種事情細思起來就要動搖,對他一個道心搖擺,根基不穩的人而言太過危險,憐天獨強行打斷了自己的深思。他繞過這個這個有關他存在的陷阱,又不甘心對自己的來曆真相過門不入,最後隻看著她,隱晦地問道:“這段故事節選,跟你有關麼?”
他缺乏了最關鍵的前情提要,不是很明白明滅嘴裏的玄乎,但這不妨礙他提煉重點。
和真人也經常或真或假的開這樣的玩笑,說他資質一般,進展卻比任何人都要出奇順利,大風大浪遇過,卻也都能直路直通謎底,簡直是天道親生兒子,這當時聽起來不著調的玩笑話竟與如今明滅話中的意思不謀而合。
他來到這個世界,成為和真人的弟子,以憐天獨的身份行至今日的過往,乃至於如今遇上明滅,明滅盯上他,明滅和他有一些有的沒的的關聯,或許都不僅隻是無辜的巧合,而是天道似有若無的指引。
——或者說是注定。
明滅看他心底有了定論,心知點到為止,一下子挖的太多,她現在靠得這麼近,萬一要出點兒什麼事反要牽連到她,她不樂意接著往下說了。明滅放鬆了身子,一下子倒下去,敷衍道:“隻有”她調皮地比劃了一個手勢,“億點點,不如你尊者師父的關係。”
她心說要是所有的秘密一下子都被挖幹淨,她還拿什麼理由纏在他身邊立住跟腳?就算最後他能自個兒全部才出來,那也得一點一點的挖。
於是明滅轉過身,翻了個白眼,背對著憐天獨從善如流地決定裝死。
一時嘴嗨是要付出代價的,明滅顯然沒能明白這個道理,她想消停了,卻攔不住憐天獨在那兒頭腦風暴。憐天獨不能往自己的身上多想,既然明滅肯遞這個話頭,顯然就是願意說的,說多說少隻是時間問題,他問不出來,便隻往明滅身上猜。
憐天獨閉著眼睛靠在背板上,明滅嘰嘰喳喳的一時間不說話了,他也安靜著沉思,車廂裏就顯得很安靜。這詭異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就在明滅險些睡過去時,憐天獨好像想通了什麼,突然肯定道:“你不是人。”
明滅:?
幹聽著也不知他是罵人還是陳述什麼事實。
於是她不甘示弱地回嘴:“你不是東西。”
憐天獨:?
憐天獨:“我說認真的。”
明滅回:“你以為我跟你鬧著玩?”
憐天獨:?
憐天獨算是發現了,每當他有一點點別到對方的苗頭,明滅就會用豐富的經驗把兩人間的對話下拉至市井無賴中的小學雞吵架模式。同樣是在俗塵中摸爬打滾的人,憐天獨高了太久,本質還是一個要臉的人,鑽研不來明滅的套路,並從不長一點兒教訓。
憐天獨在明滅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做了一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決定還是收了那點兒試探對方的心思,從小到大的實踐證明了他確實不怎麼擅長探別人的口風。
凡俗不可登仙路,這幾乎是整個仙門之內、甚至是整個世界的共識。求道之途一步一溝壑,道途之果需用歲月來結,凡俗之身脆弱如泥偶,沒有足夠的時間,光是去理解道途的基本,身軀與精神便難以負荷以致崩潰。凡俗之身無法定仙骨邁過山海大關,根基不穩,精神漂移,學富淵博燦爛如李萊兒,九思者也隻能建議在行將朽木時才初次聆聽道音,然後李萊兒隨著壽終和難以支持的身體崩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