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仙門也不是專門來給我遞帖子的,那時舉國上下有資質的姑娘小夥們都收到仙門征召,有條件的都可以去。”拄節放下筷子,小聲地述說“我年紀太輕,是家中的嬌女,受盡寵愛,舍不下前塵。”
拄節說:“縱然隻是做點幫襯的小人物,可人間尚不及百壽,仙中福澤悠長,此一去,大約是要和家中少見,從此天上人間。”她說起舊事,眼中好像又浮現曾經小女兒的光,連一直低垂的背都停止了兩分。手交疊在膝蓋上,好像從來如此端莊舉止,也是窈窕的淑女,“所以我騙了家裏,隻說征召帖掉入河中。征召的帖子也講緣分,你落了,那就是落了緣,遺失不補。我家中本來也不太舍得,聽了隻是有些遺憾。”
明滅扒拉了兩口羊肉,她心說這好像準備有一個嚴肅的轉折,她是不是應該吃慢點聽話以示尊重,想想又扒拉了兩口飯。
明滅問:“然後呢?”
拄節說:“我父親是當地府官,征召後調動到別處,恰巧碰上妖亂,妖物食人,家中沒了,隻我逃出來保下一條命,被上一任拄節撿到,此後就一直跟著他四處走。”
明滅奇道:“就這樣?”她本以為會是與仙門之間的什麼恩怨情仇深仇大恨,畢竟拄節從前同她的講述中,字裏行間都透露著對仙門的別扭。
卻原來是不幸。
卻是不幸而已。
事情過去了很久,拄節曾反複思慮反複折騰反複詰問,如今年老的心已經習慣,連自己都起不了太大的悲情,並不要求別人對她的不幸有所感官,也不覺得明滅的不走心有什麼冒犯。
她蒼老的眼珠轉動了一下,點頭:“就這樣。”
拄節所生活的那個小鎮大約是出了格的地傑人靈,小小地方出了兩位仙緣之人,除了拄節之外,另一位更有資質一些。另一位仙緣之人應了征召選入仙門,仙門俗緣深厚,與當地國政相關,依照當朝的規定,這位應召的仙緣之人家中得到重賞重用,升任府官,國主雖有意籠絡仙門中人,但也不至於昏庸,原先的府官不貶不升,有一處府官退任,剛巧調動到稍遠的別地。
仙門護佑國家,越是靠近國都越安全,邊緣的城鎮偶有妖鬼霍亂,也都是小打小鬧,會有仙教子弟輪流在邊境來回巡視。
這麼巧,征召過後,仙門庇佑應召之人家眷,境內清剿妖鬼,驅逐出國境外,隻剩下一群僥幸的殘兵敗將在外遊走,成不了什麼大氣候。這群僥幸的殘兵敗將分布四地,被本能驅使,想要找尋有靈之人有靈之物苟延殘喘。可惜征召才過,仙門收歸仙緣仙骨,國境內光溜溜的一片,靈物靈氣也是稀稀拉拉的,隻除了——
年老的拄節在喜樂的宴會上歎了一口氣,心底說那是自作自受,可魚肉堵了嘴唇,怎麼也說不出來;年輕的拄節得知源頭雙眼瞪出了血紅,怎麼樣也不甘心。這仙緣不是她想的,不是她選定的,可她從接到征召帖子的那一刻起,原來就隻有一條可走?若不跟著命運的安排走,原來就隻剩下害人害己?
她不肯點頭,不肯承認,不去想命運在出生之時就已經給她定下的結局。可回頭一望,這一出有關於她的悲劇中,有誰有什麼錯著嗎?是有什麼可值得她怨恨的嗎?
都是普通人普通事罷了,普通人總歸要活的。
撿到她的拄節不知如何開解她,隻跟她說教義,說理念,說我們教派,隻看顧凡人,勸誡凡人。
她頂話說:“勸誡我認命嗎?”因本從一開始,這就是她不認命惹出的災禍。
那位拄節知她悲痛,不與她爭辯,隻是歎口氣:“你不妨跟著我走,也許走的地方多了,走遍這片大陸,能找到我們如此的凡人也能存活下去的方法。”
走著走著,老拄節沒了,小拄節變成老拄節,到了如今,這一位老拄節可能也快要不行。
老拄節咽氣那天,明滅十三歲。兩人躲在好心人施與的避雨地中,拄節靠著暖和的稻禾堆喘著氣,忽然把睡著的明滅搖醒。她畢竟還有些許的仙緣在身,冥冥指引下,預感到了自己的尾聲。
拄節和明滅說:“拄節和我說去找凡人也能活下去的方法,可我找了那麼久,始終沒找到一個答案。我們凡人啊,終究還是隨波逐流,在剩下的殘羹中仍要虎口奪食。”
拄節說:“興許我也沒這麼高潔,一直以來,我隻是想找到一個答案,來證明我沒有錯。我也有選擇喜樂天倫,奉孝父母膝下的結局隻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