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100章 糊塗十四(1 / 2)

所謂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之。明滅天生天知,便是那個生而上乘者。她是天道中某一段道途的投射,從誕生起就已經了解了從前往後、從今至古與她相關的一切,有關時光洪流中倒轉回的一切,並且這個認知隨著時間的進行而不斷增長。

她還沒認識到自己,就先認識到蒼生,大約不能算作純粹的懵懂幼子。

然而明白一回事,實打實的經曆又是另一回事。她落地人間時,睜眼正沉睡在一位靠著爐火打盹的婦人懷中。早春泛冷,天色未亮。爐火的熱氣從接地的火口冒出頭來,吹暖了地麵,催著人昏昏欲睡。婦人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頭,隻有肌肉遵循著此前下意識的動作,時不時地晃動著懷中的嬰孩。

爐中燒得滾燙的水用來給初來乍到的新生兒洗禮,熱毛巾熱水洗過一遭,她就算正式淌到塵世中來。

抱著明滅的婦人並非是她的母親,明滅稍微長大一些,她便讓明滅稱呼她為‘拄節’,像是什麼職位的稱呼。拄節在早春的河水旁撿到順流而下的明滅,見她水靈,生機正盛,拄節垂垂老矣,正需要一位接班人。這是瞌睡遇上了枕頭,拄節這一輩子撿了不知多少棄兒,隻把這一個留了下。

一生一死,是星火傳承之意,取名作明滅。

明滅跟在拄節的身旁隨處流浪,像是一個正常的小孩兒那樣長大,從牙牙學語到能跑會跳,和世間任何一個普通孩子沒有任何分別。兩人四處化緣居無定所,總是在隨處飄搖。於是隻有拄節擔任了明滅的啟蒙教學,從讀書認字到生活常識到生存技能,拄節真的把她當作自己的孩子,當作承衣缽的徒弟,什麼都教給她。

除此之外,拄節還告訴她,所謂的‘拄節’源自一個叫做因婆羅的教派,意思是苦行者。身作拄杖作節,要用雙腳丈量塵泥之上的每一寸土地,要用雙眼去看盡眾生的每一幕苦難。

說著這話的拄節帶著一跟到了半腰的木節杖,拄節的背太過佝僂,隻能倚靠著節杖支撐。古老的節杖上麵的雕刻究竟歲月消磨,磨平了毛糙的表麵,也磨平了上麵雕刻的細節,大約能看出是幾張哭泣的人臉前前後後鋪平了木頭杆子。拄節還有一身紅黑製式的袈裟,她寶貝得很,從不輕易拿出來。

明滅生而知之,能力有限,但眼睛可沒壞,她一眼就看出拄節所傍身的兩樣寶貝隻是普普通通的凡俗製品,反倒拄節本人還有點仙緣,不過大約已經錯過了,應在身上的緣法黯淡得看不出一點兒光。

拄節帶她四處乞討化緣,若有好人家施一點兒小的活計也會去做,大多是幫著找貓尋狗,謄書寫信,點算計數之類。這時候拄節會將那身袈裟穿出來,大多人看了袈裟,以為是佛門尊者修行,便會對她們多相信幾分。

拄節知道很多事,會很多東西,表現出來的不太像是一個常年輾轉流浪的苦命人應有的氣節。拄節緩慢地謄抄著書上的字印,她的字幹淨大氣,並無冗雜的筆畫,謄了一遍,便將筆遞給小明滅,叫她照著抄。

拄節說:“我從前也是做家小姐的,在塵世行走以前學過很多。”

明滅問她:“那後來怎麼成了拄節呢?”

拄節搖搖頭,沉默著不肯回答。她轉移話題道:“東邊的國家研究出了一種木塊,把字刻在上頭,蘸了墨排好順序,再將紙撲在上頭一刷,就能將文章句讀一瞬間寫出來。這片大陸太寬廣,可能五十年一百年,但總歸是要不了多久,之後就沒人需要手寫謄抄的書籍抄本了。”

明滅說:“那我們就沒得飯吃了。”

拄節笑她:“飯是總會有的,小木塊卻不常有。我們換個活做,卻有許多人能夠因書籍造冊變得簡單而接觸更深廣的世界,從此典藏的書籍、複刻的技藝不再是仙門專有。”

明滅問:“是好事嗎?”

拄節說:“是大好事。”

拄節對仙門有些抵觸,往常很少言及仙門之事,連她們走過的地方,都盡量去一些仙門影響不那麼廣泛的塵土。

拄節說:“仙門與靈山的傾斜與偏愛終究是少數,既在一片土地上,共存是必要之事,但我們俗人也有自己俗人的生活,不必過多觸及。”

偶爾與仙門有接觸的時候,大約都不算什麼好事。

有時候會遇上有些俗家子弟偶見仙緣仙骨而被仙門征兆,洞天福地外的親眷還未過百年,心中會留下千萬般的思念和憂慮。拄節會給他們代筆寫信,再代為發往仙門。這也是為什麼拄節錯失仙緣許多年仍然有一絲黯淡的痕跡,沒有仙緣的人若非仙山內主動聯絡,連一封書信都是無法送達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