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發出後拄節會在當地等上五六天,看看有沒有回信,仙門信件有信道,送達得很快。若是超過了這個時間還未收到回信,那大約就是沒有了。畢竟仙路一登,塵緣皆舍,狠得下心的人不在少數,能收到的回信少之又少。
還有一些就麻煩一點,仙門之上,有遠離塵世的洞天福地,也有駐紮在塵世中的仙山和國教樓閣。大凡有仙山和仙閣之地,都會有靈氣的傾斜。一片土地上的靈氣總共就這麼多,仙山帶走大半,塵世行走的仙人又分割許多,剩下省吃儉用的散裝靈氣才稀稀落落地飛入尋常百姓家。
仙門附近總是會更難生活些,土地不夠豐饒,江河不夠滋養,連作物和牲畜都是一副虛頭巴腦的模樣,貧瘠的土地上難以將養什麼好東西。
仙門會做出相對應的補償,農牧民或以相關為生的手藝人向仙門付一些銀錢或者值當的貨物,仙門將仙山的靈氣相對應的引出來些。
有一些付不起的,就要過得更艱難。
拄節跑遍千山萬水,知道一點水利農耕的便利法,若有人家肯留她們一口飯吃,拄節便會留下來陪著些難以支持的窮苦人想些辦法。水利農耕僅在改善方式,養蠶繅絲也需要成本。她們能做的,隻是簡化、再簡化、節約、再節約,對於根本束手無策,隻能從一兩半子中再掏出另一條路活。
拄節年紀大了,沒翻幾下地腰就疼痛難忍。她看向在一旁聽著指揮試驗忙活的明滅,說:“仙門引靈,土地以畝算,每季每畝收十銅,畜牧牲畜,每季每戶收十五。若要學技藝、染布、刺繡、鐵打木推,則需要十兩。還有祈福除妖求神護佑家門尋靈治病等不計其數,對於以這片巴掌大的土地賴以生存的農戶而言,地無法生產,他們就無法存活。這十幾銅,就是他們的買命錢。若連這十幾銅都擠不出來,之後大約也是很難存活下去。”
拄節問明滅:“十幾銅,我們抄兩本書,找幾隻貓狗,就能買一條命,值不值?”
明滅覺得挺值,但她覺得應該不能這麼回答,於是說:“我不知道。”
拄節休息喘了兩口氣,熱辣的陽光刺到她眼睛裏,順著額頭渾濁的汗水一起滴下來,她本就不清楚的眼睛更加模糊了。拄節模模糊糊地歎息了一聲:“不知道好啊。”
拄節說:“人有人的活法,卻難以避讓仙門,也難以在十幾個銅板下保全己身。朝廷有朝廷的政法,卻管不了天和地,那孤零零的人要怎麼活呢?”
“當世的仙門如何龐大,另有神魔妖獸如何凶猛,有錮病頑疾如何無藥可醫普通的人並無區別,都要伸一隻手,出自己的買命錢。故而有的命賤,有的命貴。”
拄節想叫明滅作她的徒弟繼承她的衣缽,從來不和明滅直接說清楚:“這是天生注定,俗人無法抗衡神魔仙鬼和天地,自然做不了自己的主。”
明滅不明白,她不知道拄節是想說天難地難,普通人應該奮起直上找出一條路呢?還是說天定規則無法抗衡,勸她看清世事踏踏實實認命,做好自己的多磨多難再幫幫別人呢?
還是說——她自己也不知道呢?
明滅覺得極有可能是最後者。
有時候運氣好,哪戶人家有喜事有大事,辦了酒席宴百賓,她們倆也能蹭一蹭酒肉魚食。隻有遇到這種時候才能吃上一回油膩的好物,拄節老了嫌味兒大,都給明滅分吃。
他們坐在門口邊角的桌子,明滅扒拉著一塊蹄髈,聽興高采烈的主人家致辭。
這一家的小少爺測出了仙緣仙骨,資質不薄,被皇室仙庭征召,要去做九霄雲上人了,一家人還沒來得及談不遠處的離別,先被巨大的驚喜砸了滿臉的花,砸得表情都無法控製住地咧開了嘴。
明滅仔細一看,發覺這少爺的仙緣雖亮眼,甚至還沒拄節的緣分寬,可能寄個信都能寄上老半天那種。
明滅覺得拄節大約吃了許多的苦,其實也才差不多知天命的年歲背就已經佝僂得快要挨到地上了,一點兒看不出從前做家小姐時的風光。明滅忍不住問拄節:“去仙門不好麼?”
“好。”拄節夾了些魚肉,用一雙筷子在碗中挑挑揀揀,把細小的魚骨都剔除出來,“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也接過仙門的征兆帖子。”
“不是那種要去仙門仙山中做九霄雲上人的——我沒那個資質,隻是去仙門學習,為仙人們打點做事,可以得仙人庇佑,長命百歲大約也不是難事——那也已經很好了。”
拄節慢悠悠地嚼著魚:“如果說大家都要出一分買命錢,那麼我就走點兒運,老天已經把我的那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