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客推開門進了院中,不多時探了頭出來喊人道:“愣著幹什麼,快進來呀?”
這個小院空蕩蕩的,除了一顆老槐,就隻有一間房屋和外頭的灶火,裏麵的家居也不多,都是生活必用品,此外沒一點裝飾。
女客發現他在打量小院,解釋說:“本來也隻是臨時租了個落腳的院落,路過雷音寺,在附近有事要做,順便看一眼,過幾天又要離開了。”
女客湊到他跟前來,勾著他的脖子問:“你要跟著我走嗎?劍尊?”
她咬著耳朵低聲說:“我大約還剩幾年的時間,在那之前,還有的陪你。”
憐天獨聽懂了,好像又沒聽懂,他有些奇怪為什麼她會叫自己劍尊,卻沒開口問。隻是點了點頭道:“要。”
於是在周圍鄰裏的見證下,他真的跟一個隻見過一次麵的、半點不相熟的女子拜了天地做了夫妻,好像應了他那句婚配的問話給了女客什麼啟發似的。
憐天獨跟妻子在鎮上住了幾個月,兩人膩乎的甜蜜勁兒還沒能使過,某一日回家,突然見妻子收拾了東西做好了一副準備要走的模樣。
憐天獨一問,就是“租金到期了,準備要搬走。”
憐天獨下意識就說:“我還有些銀錢。”
妻子忙活中抬起頭來,好奇問他:“你哪來的銀錢?”
憐天獨這才想起,自兩人成婚之後,他還從沒和妻子提起過自己是做什麼事的有什麼資產,對方好像又對自己很了解了,自然而然地把相互介紹這個環節給跳過。連他也僅隻知道妻子病重,大約沒幾年的時間好活。她始終是活蹦亂跳的模樣,過於甜蜜的生活又讓他常常忘記了前提,把迫在眉睫的時間給拋在腦後。
妻子也不在意他的私房錢問題,隻自顧自道:“你有就有唄,反正我沒有了,你難道特別喜歡這地方,要一直在這兒待?”
憐天獨皺起了眉,他可能是不喜歡被妻子以這種口吻區分你的我的,但又下意識覺得對方說的都是對的,不太想惹妻子生氣,氣多了命更短了。
他搖搖頭說:“也沒有。”又問道:“我們去哪兒?”
對於沒幾年好活的人,他本來想提議說四處走走看看,心中卻莫名覺得妻子應該走過許多地方,了到如今也沒什麼想再四處走走的心思。至於回廣陵?那是想都不用想的選項。他下意識覺得妻子應該不會喜歡和仙門有什麼接觸,以至於平日生活中他對自己的一切提都不敢提。
憐天獨突然覺得自己的下意識好像也太多了點,這就是舔狗的自覺嗎?
妻子想了想,提議道:“你對我都沒什麼了解,我帶你去我家看看?”
憐天獨當然說好。
結果沒想到這一好就好了兩三年。
如果憐天獨跟別人說要回家,除開場麵話回到塵世的落腳點,那就是要回廣陵。葉落尚且知根,他是廣陵的子弟,他知道自己的錨點就在廣陵,妻子不喜仙門,他沒帶妻子回去,但並不是回不去。
但他的妻子好像有些不一樣,說要帶他回家,結果天南海北的四處跑,根本沒個定處,想到哪裏是哪裏,甚至有時行程根本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方向。憐天獨沒有提出異議,反正總歸是妻子要往哪兒去他就跟著哪兒去。
妻子不知道是不是不太認路,有時候等走過了兩個城才反應過來已經錯過了,拉著他又折返回去,然後上下轉了兩圈,發現她要找的那個地方是一家商戶,人家在這兒做生意做了幾十年;於是她又把憐天獨拉走了。有時候他們在山林深處到處兜轉,兜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麼有煙火的地方,妻子隻好無奈地聳肩放棄,還說:“之前的仙緣之劫影響太大,好多地方都變了,實在是認不出來。”
憐天獨心說認不出來也不能認到深山老林裏吧,但他還是點頭,照舊跟著人走。
兩人就這麼兜轉了兩年多,一無所獲。最後順著她並不可靠的記憶找到了矮山旁。本以為越過山就能夠到達人群居住的小鎮,結果兩人爬到了山頂,朝下一望,山腳另一麵,底下是不見邊際的湖水閃耀著粼粼不滅的波光。妻子遠遠地望見湖光就歎了一口氣:“完啦,這裏是最後一處,我就是在這兒出生的,也變成這樣了。”
她像是鬆了一口氣:“這下我無家可歸啦。”
她好像完成了一件什麼重要的事,整個人都輕鬆起來,憐天獨卻越俎代庖的替她覺得難過起來。
兩人一路走了很久,經過了很多地方,她對不少地方都十分熟稔,約莫生活了不短的時間,可到頭來什麼痕跡也沒有,也不曾有認識她的人。如果她就這麼走了,世間好像沒有什麼能夠證明她曾經來過,她大約過得很難,什麼東西都不曾留下。
妻子好像看穿了他的所想,小聲笑起他的杞人憂天:“怎麼可能?”她說,“我會一直在的。”
妻子說:“世上所有人皆如此,所以世上所有存活過的痕跡,都會替我作證。”
她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兩人沒法無所事事地到處閑逛,就在附近的城鎮盤下了個小院住下來。
他們四處跑得累了,兩人定下來後妻子愈發怠懶,沒事就整日整日地窩在家中,吃喝時間占去一半,玩樂時間沒有盼頭,待得久了嫌煩悶,怎麼都哄不好。憐天獨覺得她應該就是這個樣子才對,每日睡到三竿起,睡滿足了就去招貓惹狗。現在沒有貓狗給她打擾沒有閑人陪她話聊她便覺得無趣。
憐天獨無法,隻好幹起了自己的老本行——開始寫起小說。小說的第一讀者總是他的妻子,若是妻子覺得內容頗有意思,引起她的興趣,她能安靜呆上一整天,也不到處瞎折騰了,也不四處去尋鄰裏孩童們的不痛快了。
待她讀完,憐天獨便拿出去換稿錢。
時間一久,妻子還問他怎麼也成天巴在家裏:“你實在無聊就去找份工作。”
憐天獨:
他總不能說是害怕哪天出去一轉頭回來妻子就沒了,他又變回整個山頭上唯一沒談過戀愛的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