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住了兩個星期,文祥轉到省城的醫院去了。林雨得知這件事時,已經又過去了兩個星期。期間,她曾寫過幾封信給文祥,分別寄到他工作的單位、縣人民醫院留醫部和奇園村。然而,所有的信皆如石沉大海,這是林雨早已預知的結果。她知道,文祥就算看了信,因為傷勢的緣故,也不能回。她寫信給他,也隻是想讓他知道她的心情及想法。
後來,文祥到省城去之後,她和文祥便徹底斷了聯係。文秀和林木陪著文祥一起去了省城,文秀的母親不識字,不知道文祥住院的地址。文祥他們有什麼事,都是打電話到村委會,讓村委會的人代轉。
失去了文祥的消息,林雨變得更加沉默,除了偶爾跟小雅說說話外,其他人一概不理。到小河邊去的次數更加頻繁了,不但每天下午放學後去,有時中午放學後也去。
所有所有美好的事物都經不起歲月的考驗,在他們最輝煌最燦爛的時候,天公總要趁他們不注意,給他們以一個迎頭痛擊。王春花在她們一家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以致村人都忍不住要嫉妒時,因為天生麗質難自棄,跟著別人跑了。文祥在曆經眾多苦難,眼看著生活也會越來越好時,卻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兩個人都曾經是林雨內心深處力量的象征,如今,仿佛大樓傾塌一般,她的精神支柱也傾塌了。她必須學會自強自立,必須麵對渺渺不可預測的未來。沒有人可以永久地陪伴、安慰自己,有淚就往肚裏咽吧,或者像現在這樣,找個無人的角落對著茫無邊際的天空或大地哭泣。
成年後的林雨真的想像不出,當年麵臨著那一個又一個的巨大災難,小小年紀的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古人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林雨不知道上天要降什麼大任給自己,要這樣不停地考驗自己。還是她前身作過什麼孽,今生要這樣補償。無論如何,她現在的情形及表現天公應該感到滿意了。就算他不滿意,還要降臨什麼災難厄運,林雨也不會懼怕了。因為,她早已煉就金剛不壞之身,像一位香港著名歌星唱的那樣,什麼都不怕。
在無數的擔憂與無盡的忍耐中,一個學期猶如蝸牛爬行般,終於走到了尾聲。
寒假結束前一天,林雨正在教室和同學們打掃衛生時,班主任交給她一封信。一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體,林雨當即淚眼模糊,差點失聲痛哭。是文祥的來信!是文祥的來信!!他終於給她回信了!他終於原諒她了!!她以為,從此以後,他再不會理她了;從此以後,他和她將成為陌路了。如今看來,文祥哥哥還是在乎她的。如今看來,文祥哥哥還是理解她的。
林雨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將信夾進語文課本裏,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低頭掃地。她要把信留到晚上再細細品味,就像從前無數次地品味文祥的來信那樣。那是一種巨大的精神享受。是一個心靈接受洗禮的過程,就像基督徒接受牧師的洗禮那樣。
林雨一邊掃地一邊想像著閱讀文祥來信時的愉悅心情與幸福感覺,臉上不由蕩漾起絲絲笑意。掃完地回宿舍時,林雨破例和其它女同學聊起了天。女同學們都感到詫異,卻誰也沒表露出來。
晚上,整個宿舍的同學都在就著或紅或白的微弱燭光看書複習時,林雨從語文課本裏拿出心內默想了不知多少遍的信。
再一次看到文祥熟悉漂亮的字體,林雨滿懷感激。她想像著文祥會在信裏對她說些什麼,會不會像從前那樣,每一個字都讓她如沐春風、溫馨適意呢?
信是用極薄極輕的黑色方格文稿紙寫的,一共兩張。字體是寶藍色的,龍飛鳳舞,仿佛寂寞荒地裏盛開的一朵朵野花。
全信如下:
你是初升的朝陽,我是黃昏的落日。我們縱然同根,無法同行。
你是初春的小草,我是深秋的落葉。我們縱然同源,無法同語。
歎人生之無常,哀人生之艱辛。試問:人間尚有真情乎?
答曰:惟有永遠的利益而已。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祝快樂
珍重
勿念
天上的彩虹落了,攤開手掌,是杜鵑啼血的印證。如果說文祥以前的信給林雨的感覺是似水的柔情如糖的甜蜜,那麼,這一封信給她的感覺則是如冰的寒冷如劍的鋒利。林雨懵了,一封信反反複複看了多遍也不明白裏邊的意思。
文祥到底想要告訴她什麼?到底想要告訴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