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的父親告訴我們,幾個月前,他的妻子得急病死了,鈴鐺得知這個消息後,原本每個月至少寫一封信回家的鈴鐺一直沒和家裏聯係過。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肯定跟那件事有關,否則,鈴鐺不會被石頭壓到的,他是這麼靈活的一個人,石頭從上麵掉下來,他一定可以避開的。聽了鈴鐺父親的話,我和工友們才明白最近一段時間鈴鐺個性大變的原因。他是不想別人同情他可憐他,所以不肯將他母親去世的消息告訴我們,但他自己忍不住內心悲痛,又不知道該如何排解,因而行為大異其常。鈴鐺鈴鐺,其實,他把什麼事都看得比我們重啊。
鈴鐺死了,作為采石場包工頭的表叔理應有所表示。然而,表叔隻給了鈴鐺父親五千塊錢。他的解釋振振有詞。他說,鈴鐺並非在采石場規定的工作時間內被石頭砸的,他是在自願的加班時間內被砸的,而采石場並不提倡在工作時間外特別是夜裏加班。所以,鈴鐺的死不能算工傷事故。五千塊錢是采石場為表示哀悼和安撫給的,不能再多了。我對此感到非常氣憤,獨自找到表叔對他說,就算鈴鐺不是在工作時間內死的,但卻是因為采石場管理不善引起的,如果采石場的炮工認真負責,打完一炮後仔細檢查每一塊鬆動的石頭並把它們撬下來,事故就不會發生;如果采石場硬性規定員工不能在工作時間外特別是夜裏加班,那麼,事故也不會發生。所以,無論如何,采石場都負有一定的責任。在我說話的時候,表叔翹著二郎腿,背靠搖擺竹椅的椅背舒服地坐著,手裏拿著一支點燃的香煙不時地抽一口。透過迷蒙的煙霧,他乜斜著眼望著我道,小子,你不要吃裏扒外,我對你怎麼樣,你自己心裏清楚。現在,我是看在他們是家鄉人的份上才給他五千塊錢。如果是其他地方的人,我連一分錢也不會給。我心想,是的,你對我是比對其他的人要好點,但我也不過是你剝削的對象而已,我要是像鈴鐺那樣發生了意外,你也會隻給一點哀悼安撫費就完事的。但我嘴上當然沒這樣說,我隻是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人要講道理啊,幾萬塊錢對你來說是小事,但對鈴鐺他們家卻非同小可,你就算幫他們一下又怎麼樣呢?表叔坐直身,往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然後用煙頭指著我道,誒,我說你這小子,你憑什麼說幾萬塊錢對我來說是小事啊?你知道我的錢賺得有多不容易嗎?再說,我憑什麼要幫他們啊?當我流落街頭餓得頭暈眼花冷得渾身顫抖的時候,有誰幫助過我呢?我說,那你也不能把別人的過錯推到鈴鐺他們身上啊。至少,如果鈴鐺在街上看到你這樣,他不會袖手旁觀的。表叔不耐煩地道,那是你說而已。好了,你別多管閑事了,我時間緊張著呢,你出去吧。我被表叔的態度激怒了,大聲叫道,你,你這個人真不可理喻!我不在這裏幹了。表叔沒有被我的威脅嚇倒,而是微笑著道,這是你說的?好,我沒有意見,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雖然是賭氣說出不幹的話,但既然已經說出來了,表叔又沒有表示要挽留我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待在那裏了。所以,第二天我就收拾東西離開了那家采石場。
18、人生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