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深深歉然道:“是我來晚了。”
康熙聽得懂,這一句話,與情愛無關。然而,能得如此,已值得微笑。慢條斯理度著步子道:“今日我降職莫洛,明日廷議絕不會平靜如水。”
容若緩緩道:“明日我會準時到乾清宮,陪皇上上朝。”
宮中侍衛如雲,但會和自己這樣說話的,隻有容若一人。康熙心中動容,凝視容若,微微一笑,那高深莫測和自信孤傲之外,便多了分溫情味道,“想起來,你已許久不見我上朝了。”
次日,太和殿議政。
大清祖製,凡在位國君,必需晨起,五更早朝。
彼時四更,太和殿人不多。陸續來齊的大臣,見著索額圖麵色沉重,身旁垂手伺立的正是莫洛,心下了然,卻也不敢多看一眼,生怕索額圖瞧出他們目光中的奚落之意。誰不知,莫洛一向和索額圖一條心。
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當然或許這樣說有**份,可不說,就真能不往這上麵想麼?
說巧不巧,這朝中就有人不怕得罪索額圖,偏生此刻就出現了,“今兒這麼早,索大人,莫大人。”索額圖一怔側目,莫洛見著是明珠來了,麵色頓時蒼白,想起昨日種種,自然尷尬,笑得有些勉強,揖道:“明珠大人有禮。”
明珠盯著莫洛,不冷不熱道:“莫大人氣色不錯,果然深受索大人期許,不論得意失意,都風神不減。”
明珠能說會道,但凡是他想奚落的人,有幾個不是硬吞下一肚子火,莫洛自是敢怒不敢言。
索額圖所幸閉目養神,沉沉一句道:“明珠大人說話是越來越含著禪機了,讓人聽得頭昏腦脹,我勸你還是留些力氣,不然一會兒麵君,哪有精神巧舌如簧。”
“皇上駕到——”
隻聽尖細的嗓音一迭聲傳來,明珠不及深究索額圖話中深意,連同百官齊刷刷地跪下行禮問安,大殿外百玉階上,長長的鞭子如靈動的黑蛇,當空一繞,重重砸下三下。
——上朝。
康熙穿過和璽彩畫梁柱,經過菱花格紋的側門。他長身玉立,一身明黃龍袍,由玄色的絲線密密的繡著夔紋,步履沉穩,綿綿無聲,自是一派豐神朗朗。康熙端然而坐,目光炯炯打量滿地群臣,道:“平身。”
納蘭容若三年來首見康熙上朝主政。太和殿宇軒寬闊白玉雕欄,築石階下,滿朝大臣分列兩旁,文左武右肅然無聲。容若避處殿偏,一雙弘水眸子隔過金箔雕刻的琉璃窗,將殿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每日例行上奏陳表的事宜完畢後。索額圖終於開了腔調:“皇上臣今日還有一事上奏。”
“那就擇其要點。”康熙似早有預料,凝視於他,“說。”
皇上今天語氣冷漠,背上皆生了一層栗子,不禁都輕稟呼吸,索額圖恍若未見,隻道:“臣要參前任戶部尚書,現任四品參議莫洛。莫洛驕縱難馴,狂傲放浪,常常依仗自己是一堂主部,欺壓下屬,語出不敬,臣以為隻降其為四品參議難恕其罪!”
莫洛亦是失色,俯身跪道:“微臣有罪,甘願受罰。”
張廷玉微微搖了搖頭,這樣一來,還不鬧得滿城風雨,外人隻道是莫洛言語對明珠大人不恭,被聖上撞見才降職至此,已然罰得過重。索額圖再這麼一聲張,恐怕要物極必反,皇上再行責罰就有失公平,實非善事。
而眾大臣不覺麵麵相覷,相顧驚愕,索額圖平日最是護短,怎地今日大義滅親了?
容若一旁觀看不覺蹙眉,若有突變,必有難以預測之事發生,那麼到底是什麼呢。
康熙軒眉一揚,饒有意味地注視著索額圖道:“莫洛是你力薦擢升的官員,他雖有錯,但朕已經下旨降他四級,你仍嫌不夠?。”
“臣亦有罪,臣錯薦非人,懇請皇上一並責罰。”
言辭懇切頗有真心悔過誠意,索額圖叩首敬拜。
“皇上,人誰無過,索大人忠心不二,律己修身是朝臣表率,望皇上寬諒。”
“請皇上寬諒。”
康熙靜靜看著朝臣相繼懇求,一進不如一退,索額圖這一步退得高明,贏得群臣尊崇的呼聲,連本身有罪的莫洛,現在腰杆也挺得直直的。
康熙的目光忽然落向容若煙籠寒水似的眉眼間,見著他眸中的隱憂,康熙極淺的一笑,轉向群臣道:“語出不恭,這罪,朕可以打也可以罰。朕瞧得出索額圖的忠心事國,既然你深思熟慮來向朕上奏,定然是想好該怎麼罰了,那麼就由你來褫奪。”繼而問道:“眾卿,覺得朕的決策可有不妥?”
康熙的平靜使眾人的焦躁慮去幾分。這明明就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索額圖亦是始料不及,隻得道:“臣。。。。。遵旨。”微一低頭看向隱有不甘和惶恐的莫洛道:“降莫洛為五品翰林院侍讀,罰俸一年。”
康熙微微頷首,莫洛隻得謝恩,畢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然而,一切並沒有因此結束,索額圖道:“皇上,臣今日還有一事奏請——關於平南將軍王輔臣。”他起身,一字一句道:“三年前王輔臣與吳三桂私通書信,其罪一。放縱吳匪進入陝西進內伏擊周培公,其罪二。大戰再即,他引咎自殺,罔顧二十萬大軍,是重中之重,其罪三。”
明珠驟然一驚,霍然轉身相對:“索大人你言辭過甚了吧!王將軍一身一命為皇上效力,他現在屍骨未寒,死因不明。張大人追查此案尚不能臆斷,你便要顛倒黑白了!”
索額圖爭鋒不讓,道:“明珠大人當然希望斷不了此案,誰不知你們兩家素來交好,當年還是令公子請王輔臣出兵。”
容若眉心劇烈一震,他終於明白心中隱約察覺的不妥,原來王輔臣之案才是索額圖今日要奏的主題。
“放肆!”康熙眉間一橫,從方才索額圖突然當庭狀告王輔臣,他已是不悅,現在拾階而下,迸發出怒意,“索額圖你要說就說你知道的,攀扯旁人作什麼!容若是朕親派陝西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朕還沒發話,輪到你來置喙?!”
此語一出,大殿即刻安靜了,明珠將康熙眼中的怒意盡收眼底,很快俯身道:“皇上息怒。”
康熙眸子一深到底,讓人不敢正視,康熙突然的怒意,索額圖亦是大驚,眼角微有懼意,亦俯身道:“皇上息怒。臣有證據上呈。”言畢,索額圖從衣袖中恭謹呈上一疊書信。所有的聲音都沉靜下來,目光全聚在康熙身上,隻見他仔細地查閱每一封書信,眉越蹙越深,良久,才道:“你說的證據就是這些?”
索額圖道:“這些全是三年前,吳三桂寫給王輔臣的信,要他暗中出兵,意欲揮兵北上,直指京城。並向王輔臣許下高官厚爵,以耀門楣。”
“如此說來,豈不是是包藏禍心已久。”
索額圖一黨不乏官員小聲嘀咕,康熙麵上亦籠罩一層烏雲。
明珠瞥一眼信,道:“既是這麼重要的把柄,王輔臣何不焚之一炬,留在身旁難道是專程等索大人你去查?臨摹之術,四海皆通,焉知這些信不是借他人之手偽造。”
嗬,索額圖笑聲清淩淩的像碎冰,道:“王輔臣入大清之前,原屬吳三桂部下,他們入則同食,出則同轎。雲南多少百姓有目共睹,難道他們的眼睛是假的?!王輔臣與他交情深厚隻怕不下與你明珠。書信是否造假尚待爭議,那私縱吳軍過境,也能造假?”
莫洛見機插嘴道:“啟奏皇上,臣與王輔臣共事十載,知他整軍肅紀,軍令如山,若說二萬人馬出入陝西境內而不知,臣決難苟同。”
康熙皺眉,望著莫洛似在深思。明珠緊接道:“皇上,莫大人素來與王將軍不和,恩怨由來已久,這件事陝西大小官皆是有目共睹,其辭難以為證。”轉身盯著索額圖道:“三年前的知情人,此刻不是南下帶兵,就是漠北駐軍,人證不足,臣請皇上三思而定。”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康熙見張廷玉亦是愁眉不展,情知他還沒查清此案,再議下去便成了明珠和索額圖的兩派之爭,不由心煩,本欲拂袖,退朝改日再議。
索額圖卻先似笑非笑道:“人證不足?明珠大人一雙慧眼連王將軍和莫大人十年恩怨都洞若觀火,怎的現在就忘性漸長了,不是還有一位大人親曆這場大戰,現在留任在京麼?還是明珠大人你舍不得至親與本官對簿公堂!”
明珠一怔,呼吸不禁有些綿長,康熙入鬢長眉一挑,心底驟然雪亮,迅速回望窗口,哪裏還有容若的人!
幾乎在同一時刻,殿外的侍衛,報:“皇上,禦前侍衛納蘭性德求見。”
康熙心猛地糾結成團。這如狼似虎的朝臣,這激流暗湧的政局,這裏處處布滿了陷阱,忠奸難辨。這一刻,終於承認了,之前任容若為侍衛是有私心的,他是不願這世俗紛爭的一切沾染容若分毫。
然而,一切不是已經過了三年了。康熙嘴角緊緊一抿,吐出冷凝一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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