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九龍繞足燭台上,一枝燭突然爆了個燭花,&q;劈叭&q;一聲火光輕跳,在這寂靜的宮殿裏,卻讓人聽得格外清晰。身後的輕響驚動了康熙,他收起回憶,溫言道:“你醒了,好些了麼?”赫舍裏輕輕點頭,披了件衣服腳下有些虛浮,勉強走向康熙。康熙一直沒有回頭看她,怕看到她神色淒婉讓人憐愛的樣子,怕一回頭看到她就想起現在同樣病重的容若,越是回避有時隻顯得徒勞。
當赫舍裏從昏沉中醒來,看見康熙就坐在她殿內,她心中刹那悸動,眼底裏浮起朦朧的水汽,麵前這長身玉立的男子,明黃錦衣,紫貂端罩,九五之尊的禦用服色,一朝天子。他待自己,終究還是在意的,即使這在意,隻有一點。
“臣妾沒事。”心中最深處瞬間軟弱,她忍不住向他走去,就在她伸手便能碰觸的時刻猛然停住了。
她聽見,康熙輕輕長歎一聲,這歎息似午夜低回,又仿若回憶纏綿,他的這聲歎息使暗夜中飛簷磚瓦仿佛一下柔和起來,一草一木好似都有了盈盈情愫,他突兀的開口,聲音卻是緩然,“你知道麼,他也畏涼,秋冬剛剛蟄伏的時候他比誰都察覺得早,他自幼患有寒極,這是個最折磨人的病,稍稍不慎就會病發無法根治。”
康熙背對著赫舍裏,但她似乎已看見他眉宇間竟是無盡寂寥與落寞,心下酸澀漸湧,康熙紋絲不動地坐著,沉默片刻,忽然笑道:“你也一定看不出他是個那麼容易就病倒的人。當年我賜婚的時候,他大病一場,禦醫說他心神俱損,進的藥全嘔出來了,我最後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不醒……。”
赫舍裏眼角漫上淚來,她頭往上揚,將這淚又逼了回去,視線所及,她看到康熙坐在炕上,他性子向來鎮定安詳,聽政看折,常常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依舊是端端正正,她知道這是因為他是皇帝必須如此,然而除了這些身份,她也知道他其實每晚都在悔恨愧疚。殿中極是安靜,靜得能聽見康熙的呼吸聲,他兀然開口聲音低啞像一道永不能愈合的傷口,“我從沒想過,會這麼虧欠一個人。”
康熙緩緩抬起雙手,心頭被疼痛全部霸占,看著掌心像一道道分叉線的紋路,它們仿佛是隨意撥弄的命途,隨意一牽便改變一個人的一生。康熙張開手,慢慢說道:“他比你高燒時還要燙,那一天我就這麼抱著他,可我抱著的像一團火。每一次,我就是這樣看著他受所有的苦……”
赫舍裏終究轉過臉去,卻不知不覺淚如雨下。這是第一次她親耳聽到康熙告訴她,他們之間的事。不如不聽,不如不聽,不如不聽,她從沒想過自己親耳聽到的時候,竟會是如此哀傷,
沒有絲毫的妒忌,彌漫而來的是奔騰不息的哀傷,浸上心頭,漫過頭頂,生生讓她落淚。
她怔怔地哽咽說不出話來。
他心裏從頭到尾都隻有一個他,從頭到尾,從來如此。
淚水模糊了赫舍裏的視線,她知道此生殷盛榮華位至皇後已是極致,而今天更知道了感情到此亦是極致,今晚他說得話,無一字與她相關,卻叫她知曉太多,太多。此生得到再多,不過到此,她深吸一口氣,才明了康熙方才說話有艱難,俯下身頭靠在康熙腿邊,青絲撫過她的臉龐又散到他指尖,有多久沒這樣依偎過,輕輕說道:“皇上你想見他麼?”這是一句話她連做夢都沒想過,但此刻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曾千般心計,為了她愛的人,不悔!而今相詢的成全,亦決不後悔!
但赫舍裏眼底的黑光,仿佛投進了心裏,康熙思緒波瀾起伏到了頂點,仿佛有人拿剪子從口中一直剖到心窩裏,一路撕心裂肺地劇痛……
“我想見他。哪怕隻有一次,在他需要的時候我能陪在他身旁。
上林苑,別苑。
容若在上林苑狩獵,寒疾複發,康熙讓他在上林苑的別苑休息。那一付付的藥吃下去,並無起色。風撲撲的吹在窗上,輕輕作響。像極了曾經容若在乾清宮的樣子。入秋的天氣,乾清宮的窗子剔雪蟬翼般的薄滑,極有韌性,糊得嚴嚴實實,夜裏偌大的宮殿隻有他和康熙兩個人。偶爾康熙關上窗的時候,抬頭望著他,溫和笑了笑,“窗子要是不關嚴,漏著一丁點風,晚上就有人睡不安穩。”
他知道睡不安穩麼……。
“你不要瞞朕,也瞞不了。。。。。。”
溫苦的黑藥,一碗碗灌進嘴裏,真是苦……。從口裏一直苦進心底。
其實,那些心事從沒變過。
細密密的雨像撲簌簌的眼淚,無聲無息地再落下。容若蜷在被子裏,身子開始發冷,迷迷糊糊掙紮一會兒,睜開眼睛,看到天黑已經掌燈了,他坐起身,進了點粥,才這麼一會兒功夫,又出了一身汗。坐了一會兒,想看書腦中又昏沉,寒意卷來,容若重新躺下蓋上棉被。
容若喜靜,禦醫診脈後他讓伺候的太監也休息去了,房間裏靜得連廳外侍衛巡視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辨,昏昏沉沉的困意。記得有一次,窗外忽然飄起鵝毛大雪,容若聽見靴聲橐橐,從乾清宮外殿響起,落足卻是極輕,睜開眼望去,他看見那人係著玄狐大氅,紫貂的風領襯出清峻的一張麵孔,唇角猶含笑意,康熙不許他坐起身,頭輕輕抵著容若額頭,“所幸隻是低熱,大雪天的,你生病了,就多躺會兒。一覺睡醒就沒事了。”
睡醒就沒事了,這麼多年容若發現這句話比很多治病良方都有效,漸漸的又昏睡過去了,隻是這病從發冷到發熱,從不習慣到習慣,每每頭痛欲裂,想睡也睡不安枕的時候,容若就難受的緊。他想起白天康熙望著自己的目光,心沒由來得一痛,而後便是那葛爾丹世子,總覺得他並不簡單,到底哪裏不對勁得厲害,又說不上來。
睡著睡著容若覺得越來越冷,每次都是這樣,身子已經燙得駭人,卻還是覺得冷,這種冷仿佛窗外永不休止的風,吹進骨頭縫。
恍惚中一隻溫熱的大手撫在他的額頭上,容若試著調整呼吸,熟悉的龍涎香,夾著紫貂特有微微的皮革膻氣,混合熏籠裏焚著水沉香,漸漸地混淆出寵溺的味道。
慢慢龍涎香的味道散開,容若卻不敢隨意動。他閉著眼,感覺到那雙溫熱的手,執起自己的手,拭去掌心的冷汗,指尖交錯緊緊握著。手心相扣肌膚的觸碰,從對方掌心傳來的溫度,容若隻覺心中百轉千回,思緒萬千,這種溫暖令他既驚且痛,不知是哀是樂,是苦是甜,握著他的人沒有說話,容若閉著眼也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冷在加劇中反複來回,腦中像塞進了棉花暈暈沉沉,容若低低呻吟了一聲,沙啞的聲音湊不成一個清楚的字,“。。。。。冷。”
原本牢牢握住的手鬆開了,依稀有人坐在他身後,將他扶起抱進懷中,靠得是那樣近,容若聽見他胸口的有力心跳,怦怦地穩然入耳。那個人是隻是摟著他不動,容若終於感覺到暖暖回流的溫暖,心頭都慢慢汲取到溫暖。那人的下顎輕輕抵著容若的頸窩,他的聲音仿佛是從胸口發出,輕聲說道:“一覺睡醒了就沒事了。”
窗外風聲如吼,容若恍若不覺,仿佛那隻是天地間的事,與他無關。
容若沉沉睡在他懷中,仿佛他的手撫過自己日漸消瘦的臉頰,他炙熱的唇貼上自己微涼的唇,然而並不真切,亦或,這,隻是一場虛幻的錯覺……。
下半夜容若沒有動一下,睡得很安穩。
直到天色微亮,康熙才乘暖轎從上林苑離開。
在同一時刻,紫禁城裏赫舍裏勉強能乘坐鳳攆到慈寧宮中請安。
坐了片刻,孝莊問道:“你身上不好,何妨多歇一兩天,皇帝呢?”
赫舍裏恭敬一福,道:“臣妾病好幾天了都沒來向老祖宗請安,臣妾想念老祖宗,今日起了個早,準備了幾味點心,老祖宗嚐嚐看和心意不?”說罷,赫舍裏又從帶來的食盒裏取出幾道精致糕點,這才慢慢一笑,“皇上昨晚批折子一直到下半夜,這會兒還睡著。”
孝莊與她視線相接,目光在她精致的妝容臉龐輕輕掠過,最後淡淡笑道:“你說是,就是吧。”
赫舍裏抿一抿手中茶,她並不確定皇祖母究竟知不知道皇上昨晚在哪兒,但她可以肯定的是,皇上身邊的那些眼線,今早已被她變著法子打發走了。她曾說過不悔,便是真的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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