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逃不過凡出街必落單的鐵律。
終歸是鎮子太繁華了,大家久居內院,煙火氣哪曾這般沾染,惜玉想起了那十四個死去的護衛,深感打工人不易,便許他們離開一會兒,去買些物什帶給家中妻兒。
沒想到,這時突然舞來一條渾身泛彩的板龍,神巫唱著百年前傳下的謁語,龍身似長河,人群推擠間,惜玉和蕊珠被迫分開。
等惜玉再回神,身邊除了男女百姓,已無旁人。
其實今夜也不是非要出來,隻是她覺得自己最近有點喪,想轉換下心情。
看著滿目琳琅的燈景和人,嘴裏說著音調奇特的方言,牽著聽不懂的話頭,此景和人,不屬於異世來的羈旅客。
前頭突然跑過一群歡笑的孩子,每人手裏都提著一盞動物小燈。
惜玉挑了挑眉。
這些孩子衣衫襤褸,大約都是無家可歸的乞兒,會有錢買漂亮的花燈?
她摸摸下巴,打算跟過去看看,隔著人群,側前方有個高大的身影突然撲將過來!
“喂!!!”
那漢子仿佛才發現自己不慎摔在了人家姑娘身上,頭都來不及回,就一把握住對方的手:“姑娘,不不不…不好意思,我、我我…小可會負責的。”
他剛剛就一直在注意惜玉,已經好一會兒了。
“真的?你…真願意對奴家負責?”
“是…是是我……啊!!”
那無辜被壓的姑娘連忙用自己比對方大腿還粗的手臂牢牢箍緊人:“相公剛才說要對奴家負責,嚶嚶嚶,其實奴家注意相公很久了。”
“不是,我……你!姑娘!”那人仿佛撞上鬼,見惜玉窈窕的身影愈離愈遠,一時又氣又急。
惜玉:嗨呀,不要瞎碰瓷,會變得不幸。
她跟著孩子們到了江邊,這裏有更多的孩子,全都穿著破爛衣衫,瘦骨嶙峋,臉上髒兮兮的,此刻一個接一個,正整齊地排著隊。
原來是一個紮竹骨燈的攤主,在免費送燈,這群小乞兒有的拿了燈就跑,有的倒還知道鞠個躬道聲謝。
攤主臉上的笑紋被背後幾十盞做工精致的動物燈照亮,每笑一下,燈少了一盞,喜悅的赤子又多了一個。
終於送到了最後一盞,那孩子瘦小的嚇人,過來接的時候不小心崴了一下,攀住了攤主的腰。
攤主拍拍他的腦袋:“來,你的。”
接過花燈,他飛快地看了攤主一眼,轉身就跑。
可惜沒跑多遠,眼前突然出現一雙小巧的繡鞋。
小孩抬起頭,望著幃帽下一張美麗靈動的臉。
惜玉大灰狼笑:“你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啊?”纖指往地上一指,那裏躺著一枚小小的銅板。
可以買糖葫蘆,還可以買酥子糖,他一言不發矮下身子,飛快地拾起銅板,忘了手裏還握著東西。
“啪嗒”掉到地上,卻是幾塊碎銀子,約莫有一二兩。
惜玉眼疾手快,一把將銀子拾起,拿在手裏掂了掂,盯著他:“這是你的銀子麼?”
眼珠一動,小孩攥緊那枚銅板,撒開腿就跑,仿佛已做過無數次,連花燈也不要了。
惜玉餘光瞄到,幾步開外一個婦人模樣的,也臉色不善地立刻跟著走了。
唉——
她俯身拾起被遺棄的花燈,旁邊有個賣餅的,手底下忙著,不見抬頭,口中卻道:“世道難啊,寧願要兩個窩頭,誰稀罕這勞什子玩意兒。”
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惜玉沒理他,徑自走到那紮燈的攤位前,把碎銀子遞給攤主:“這位大哥,你好像遭賊了。”
攤主起先有些愣,立刻反應過來,摸了摸腰間,搖頭一歎,從惜玉手裏把錢接過:“謝謝姑娘,謝謝。”
惜玉搖搖頭,把那盞燈遞還給他:“燈很漂亮。”想了想,又補上句:“好心有好報。”
攤主倒有些不好意思:“隻是想給家裏的婆娘多結些善緣,讓她的病好得快些。”
“嗯。”
迷信的年代,或許自有它的可愛之處。
惜玉轉身要走,又被喊住,攤主一臉憨厚的把那盞燈遞過來:“不介意的話,請收下吧。”
“這是結緣燈,盼姑娘今夜能覓得良人。”
惜玉:“……”你等會兒,頓時覺得這逼玩意兒好燙手。
燭光明滅,勾勒出一頭小鹿的輪廓,底下簡單編織的絡子隨著燭火蕩啊蕩。
長這麼大,還沒玩過呢。記得小時候葉有人放孔明燈的,自己卻沒放過,也曾掰著指頭羨慕那點子熒火。
惜玉時不時提起麑鹿燈看看,小鹿的眼睛,是紅燭的芯子,一動,便閃閃發光。
四周圍人愈來愈多,她也不知自己走到哪裏,率性而行,天寬地闊,人間煙火,哪裏都有光,哪裏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