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底飛煙墨的油紙傘,施施然在雨幕中撐開,執傘之人有如一朵靜夜流雲般,獨立青石小徑上。
落花人獨立。
傘柄下,寬袍中十指如修竹,突然揚手接住了一注傘簷下的雨線。
清溪沿著他精致的手腕涔涔滴落,傘麵突然斜了斜,男子旋身,雙眼寧和雍容。
他此時注視的地方喊殺震天,火光刀光闌珊如煙,沉黑與昏黃的氳氤光影中時有流光一電,血色一蓬,明暗微光淡淡映上他流麗的長眉。
一痕淡笑已上眉端。
那血火中的身影,是她。
此刻他所凝目的空中,正有一隻青鸞衝天而起。
“你這女人,總在不該讓我驚喜的時候,偏偏給我驚喜。”
他突然幾不可見的微微挑眉,剛要歎息,卻捂著胸口輕咳一聲。
垂立身後不遠處的蕭重急急上前一步:“主子,你的傷……”
“無妨,”他將懷中丹藥取出一粒,優雅的翕動嘴唇,半晌才淺淺淡笑:“這太雍戰王動起手來……可真不含糊。”
軒轅長歌此時正在馭氣飛行。
她還不太能熟練運用體內那股渾厚內力,此時便飛得險象環生。
亦自逍保持著那種報複社會的淫蕩風情,一撩如火袍裾便跟了去。
食指微屈,彈指便扯下袍外一串纓絡,將其準確彈至她腳下,穩住了快要載跟鬥雲的軒轅猴子。
兩發流彈轉眼已至北門城樓。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城門一隅。
一柱桅杆衝天直破雲宵,杆頂處,纖細剪影後是電裂長空,銀芒蛇舞,女子一頭長發如錦翻飛根根倒豎,突然又無聲散開,盡貼其曼妙身形後,那種睥呢天下的氣勢,壓得場中人齊齊呼吸一窒。
是神?是魔?
亦自逍在她腳下,猴子似的抱著杆子哧溜溜兼唉聲歎氣:“你若真站不穩就別飛那麼高……還有,人家的肩膀好痛。”
軒轅長歌單腳點在杆頂,另一隻腳大刺刺的踩在他肩上,汙鞋前端是一隻花裏胡哨的大拇哥。
“乖孩子,好好呆著別亂動,姐姐改天請你吃糖。”
“你又不是我娘……”亦自逍歎著氣,認命地騰出一隻手代替了自己的肩膀,悄悄將其抬高。
軒轅長歌立刻感覺如履平地,低頭怪笑一聲,以蹄尖輕佻挑起亦自逍的下頜:“我兒孝順!”
彼時南麵。
尉遲戰緩緩伸手按著自己肩胛處,大手突然青筋一暴,“咯嚓—”一聲將其複原,始終麵無表情的俊顏上,精芒閃爍,默默注視著桅杆上那一抹纖細身影,琉璃色的眸子就像多年前生他養他的大漠,荒涼而深遠。
“合作夥伴?”他突然按了按眉心,胸口微悶,“你這是要考驗本王的誠意?”
城下,叛軍神弓營齊齊將箭尖往高處一抬,對準了桅杆頂部。
“箭奴,”尉遲戰突然沉聲開口,“取我攬天箭來!”
此時空中亂箭齊至,一瞬間雪亮如驚電,數聲彙成一聲,由遠及近,隻得一聲:“嗡---”
軒轅長歌腳尖伸至亦自逍腋下,往上一挑,氣吞山河的將他順到背後,很護花地嚎道:“到俺背後來!”
亦自逍眼中喜茫暴漲,幸福的任由軒轅長歌將他挑起,又猶如破布偶般甩至身後。
他立刻伸手抱住眼前纖腰,不忘風騷地咬唇做眩暈狀:“呀,好高!”
白霧成團,從女子身周噴湧而出,頃刻將一身衣衫鼓脹如帆。
身後的亦自逍眼光朝下瞄了瞄,突然鼻中細血如注。
飛蝗蔽天,已至眼前。
“叮---”
一枚金箭後發先至,淩越在所有箭簇之前,至軒轅長歌眼前時,突然金芒一暴!
箭身所挾罡氣之渾猛,竟生生將所有箭簇逼得一滯,紛紛跌下半空。
好驚豔的一箭!
好霸氣的一箭!
第二道金箭已然奔來!
這一箭極然精巧的在軒轅長歌麵前去勢一緩。
薄霧中伸出一幅如火水袖,袖下單手雙指如剪,將箭夾於指間。
亦自逍媚笑著將金芒在手中舞成一團金輪,仍不忘偏頭朝金箭所來方向呶呶嘴,“多謝。”
尉遲戰單手將箭側舉,身後影衛立即閃出三人將巨弓抬下。
他幾不可見地一掀冰冷唇角,又道:“看不出伏蒼世子竟頗懂本王心意。”
場中叛軍被這突然而至其頂,兼刀槍不入的一團濃霧嚇得目瞪口呆。
霧中一團金芒耀目,忽左忽右,時有數隻手從不同方向探出,將所有利箭頃刻盡攬,再揉成一團麻花爛鐵兜頭砸下,這眼瞅著還在手裏團啊團,突然從旁邊又伸出一隻手,將飛矢夾在指間。
三頭六臂?
“妖怪!”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聲,攻城的人潮皆是一窒。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就在這電光過隙的刹那,北城門再度緊閉,前方衝入城中的叛軍撤退不及,被人包了餃子。
然而事無好事,總是漏一及百。
此刻處在叛軍中心的風翬塵卻在城門破開之時,率領一眾好兒郎當先奔殺出城門,人潮暴退中,手腳難以施開,加之寡不敵眾,她不幸也淪了風雲動的餃子。
風雲動極為狡猾,此番排出的屠龍陣,橫百排豎百排,陣陣相連,首尾相通,他自己的風雲騎精兵始終縮在中間,前後卻推上的是兩個兄弟的大軍。
怕死的風冥嘯選擇了奠後。
勇莽的風冥傲自然打頭陣。
北門此刻已再度關閉。
亦自逍遙遙對著黑暗中某處無聲一笑,突然將下巴擱在軒轅長歌肩上,袍下單指一撩,指甲中有淡淡藍光一閃。
“哎喲!”
“做毛?”
“中箭了。”
一撩袖袍,哀怨得悱惻滔天,“好痛!”
軒轅長歌此時無心他顧,慌慌張張一拉對方胳膊,立即驚呼:“有毒!”
當下俯身吮吸。
一邊吸抬起頭來見隙插針地急問:“有沒有覺得好點?”
“嗯,嗯嗯……痛……”亦自逍化身病西施,捧心哀哀輕喚。
好在他平素就是皺眉微笑的欠揍樣讓軒轅長歌看慣了,否則此刻她一定會對其臉上那種壓抑不住的爽歪歪表情表示由衷地懷疑。
“現在怎樣?”吐出一口濃血,軒轅長歌再度俯身,含混不清道:“如何?”
“嗯,唉唉……”亦自逍陶醉得差點從桅杆上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