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柯文心血來潮出怪招,要各科局到省裏對口單位拜年,而且不能早去,也不能晚去,要等初一省廳領導們安靜下來再去,以此來感動省廳領導。但拜年不能沒有拜年禮,許多科局實在是拿不出錢。錢少去拜年,如同割下驢卵子敬神仙,驢也疼死了,神也得罪了。最後隻好決定保重點,將能集中的財力集中使用,確定計劃、財政、水利、教育、扶貧這五個單位對口去拜。
雖說初一去拜年,但事先得打探清楚領導們的住址,再實地勘察一遍,如果拜錯,將會有不小的麻煩。年三十一大早,以楊得玉為首,率領四個局長分乘兩輛車上了路。
年三十已經是過年了,路上靜得幾乎看不到車,除了劈劈啪啪的鞭炮,好像沒有別的聲音。沉寂的四野,使楊得玉一行的心情更加沉悶,誰都不願多說什麼。路上人少,車開得很快,不到三個小時,就跑到了省城。
省城的街上有不少人,倒看不出過年的那份氣氛。找家賓館住下,匆匆吃點飯,大家便各自去打探踩點。
楊得玉和水利廳農水處的王處長還算熟悉,但用他時,這位王處長卻拿起了架子,打電話約四五次,都推托有事或者沒時間,軟磨硬泡到天黑,王處長才告訴了他的住址。到了王處長家,才發現家裏人很多,除了一家三口,還有嶽父嶽母,還有幫了幹家務的妹妹。幸虧來時準備充分,按一千兩千三千裝了半袋子紅包。原計劃給王處長家五千,現在人多,就隻能每個人少給點。每人一千,還是撒出去了六千。
拜王處長的目的,主要是弄清廳長和主管農水的副廳長的住址。王處長卻很為難,說按規定,領導們家裏的電話都是保密的,一般不向外透露,住址就更不能輕易告訴人。楊得玉聽了不由得渾身冒火。媽媽的,如果一點都不用你為難,如果像指一下公廁一樣容易,老子還給你紅包幹什麼,難道世上還有比這更容易掙到的錢嗎。楊得玉強壓下火,堆了笑臉說,王處長,您就偷偷地違反一回紀律,我就是死,也不會說是你說的,況且給領導拜年也不是什麼壞事,領導也不會追查。
楊得玉又軟磨硬泡,王處長才很勉強地說了個大概。
裝成廳長家的親戚,東跑西跑落實清楚廳長家的準確地址,天已經黑盡。回到賓館,隻剩強子才還沒回來。按職務,本來強子才是不應該來的,但省扶貧辦的那兩千萬水窖款是強子才跑來的,他和扶貧辦的人熟,就讓他替縣扶貧辦來拜年,爭取明年再能要點資金。強子才沒回來,大家隻好餓了肚子邊看春節晚會邊等。等到九點多還不見強子才的蹤影,隻好打手機。可手機回音是關機。大家不免有點著急。
這次拜年,指定由楊得玉負責。為節省開支,隻來了兩輛車,強子才是打的去的,身上又帶了那麼多錢,萬一出個事,麻煩就大了。楊得玉隻好給強子才家裏打電話,問強子才下午給家裏打電話了沒有。強子才老婆連問出什麼事了,楊得玉隻好說關機聯係不上,問還有沒有其他聯係的辦法。強子才老婆說沒有,楊得玉隻好掛了電話。
等到快十點,大家餓得實在不行了,都說先吃飯再說。大家剛下樓,強子才卻回來了。
強子才一臉高興,說他已經吃過了,是在武主任家吃的。大家聽了便罵強子才怎麼不打個電話,還關了機。強子才噢一聲,說怕手機響領導討厭,就關了機,結果倒忘了。
強子才能在扶貧辦主任家裏吃飯,可見關係不同一般。古三和說,還是你強局長牛皮,不但今天提前把年拜了,還把人家的年飯也吃了,怎麼樣,給你透點消息沒有,明年能給多少萬。
強子才嘿嘿笑,一臉得意,然後說,武主任是常務副主任,明天還得去拜主任。明年的經費還沒下來,他們能得到多少錢,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強子才要上樓休息,楊得玉說不行,要強子才一塊兒去陪吃。楊得玉說,今晚咱們組成了一個革命的家庭,五個人,雖然不是來自五湖四海,但都是革命戰士,是局長家庭,咱們也吃團圓飯,團團圓圓,一個都不能少。
賓館的飯店不開門,隻好到街上找個開門營業的。
滿大街張燈結彩,卻滿大街不見一個人影,不知張燈結彩要給誰看。他們一行雖然五人,但一條大街隻有五人,顯得更加孤單冷清。一般飯館都關了門,估計隻有大飯店才不會關門。古三和心酸了說,媽媽的,機會難得,有幾個局長能在大年夜聚在他鄉,走,咱們到最豪華的飯店去,好好吃一頓樂一樂,怎麼樣,楊縣,同意不同意。
大家都一片響應。大年夜,是也該樂一樂了。楊得玉問哪家最好,王奮山說,當然是西府大酒店了,在那裏,最低消費一千塊,想吃什麼都有,想幹什麼都能幹。
回去開了車來到西府飯店,裏麵卻是熱鬧非凡,不僅包廂沒有了,連大廳也沒幾個坐位了。看來有錢人還是不少。楊得玉環視一遍,說,這裏麵說不定有領導,萬一認出咱們來,怕是不太好。
古三和說,領導才不會來這種地方張揚,我看這裏坐的,都是那些暴發戶。手裏有了錢,又不想在家裏安靜,就全家跑到這裏來顯擺。
兩三個服務小姐已經在請,隻好找個角落坐下。雖說是大廳,但桌椅的擺放並不擁擠,桌與桌之間有很大的距離,也不顯得吵鬧不堪。看看人家一桌桌笑逐顏開,都說咱們也好好點一桌菜,也好好熱鬧熱鬧。
帶這麼多錢送人,自己卻不吃不喝也說不過去,更何況此時又是個特殊的時刻。決定每人點三個菜,至少有一個是平日吃不到的。輪到強子才點時,都說今天強子才可是吃虧了,在領導那裏吃飯,肯定吃得不錯,吃得很飽。強子才很不自然地笑笑。其實他根本就沒到武主任那裏,想到讓他來拜年,就一肚子恨。去年歪打正著跑回那麼大一筆錢,在縣裏當然是空前絕後勞苦功高,但縣裏哪個領導都沒表揚獎勵他,就連口頭誇讚幾句都沒有,好像這錢不是他跑來的。不表揚也罷了,竟然恩將仇報,居然給他來了個貶職,一下把一個計劃局長兼縣長助理貶為招商局長。如果招商局是個有點權力的行政局也罷了,偏偏又是個最沒權力又求人施舍簡直就是靠要飯過日子的討飯局。討飯局也沒讓好好當,竟然又被雙規審查,破財受辱幾乎讓他花光了多少年來的積蓄。可笑的是,艱難時刻又想到了他,又覺得他有點用處,又要讓他替扶貧辦跑錢。狗日的,把我強子才看成了什麼東西。可這次來跑,也不公平。這次縣裏隻給他們五人每人一萬,其餘的錢,要各局想辦法自帶。別的局都是大局有錢局,弄個三萬兩萬不在話下,但縣扶貧辦說沒一點錢,隻給他帶了五千。打發討飯的一樣。當然五千也能拜年,問題是這一萬五送進去,能不能要到錢。傻瓜想一想都會明白,需要扶貧的不止你一個縣,什麼時候都是狼多肉少,去年給了你兩千萬,扶貧辦再傻再不負責任,也不會把錢都投到你這裏。都投到你這裏,讓誰想一想,都覺得不正常,哪個傻瓜領導膽敢這樣胡來。可縣領導們就是這樣一群貪心不足的傻瓜。強子才在百貨店轉到天黑,給妻子買了兩件衣服。這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給妻子買衣服。這次被雙規,如果沒有妻子奔波營救,說不定早蹲進了大獄。然後找到一家營業的海鮮店,進去一個人慢慢吃了海鮮,然後才喜氣洋洋返回住的賓館。現在想想,強子才還覺得好笑。可世上就有這麼好笑的事。強子才壓住心裏的笑點了兩個標價八百元的菜。他想,反正這一趟老子已經輕輕鬆鬆賺到了一萬五,再賺個嘴香肚飽,也算把吃虧掉的賺回了一些。
古三和心裏也不痛快。入坐時,楊得玉徑直坐到了上席,這讓古三和一下感到不自然。他雖然成了教育局長,但還是常委。本來像他這樣的縣常委一般都是副縣級,他雖沒按副縣級對待,但按規定,縣裏排名時,常委仍比那些不是常委的副縣長在前。開會時,他坐在台上,主管他的副縣長卻隻能坐在台下。前些天縣領導們團拜時,竟然沒有叫他,他連入場的資格都沒了。現在大家竟然無視他這個常委,不管是有意也罷無意也罷,有一點可以肯定,在人們的心目中,他已經是個一般的局長了。從這次來省城,縣裏安排楊得玉當負責人,就可以看出,縣領導們也不再把他當一回事,免去他這個常委,也是遲早的事情。都說四十七八等待提拔,可自己才四十五歲,正是成熟有為的年齡,卻一步步退了下來。今天竟然到了連楊得玉都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地步。古三和本想裝在心裏不做聲算了,但越憋在心裏,越覺得窩火窩囊。喝酒時,古三和自倒自飲,連喝幾杯。白向林忍不住說,古局長今天是怎麼了,平日喝酒學雷鋒,先人後己,敬你都不喝,今天是酒好還是心情好,怎麼自己搶了喝,是不是喝醉了要去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