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
這樣寒冷的夜。
朔風砭骨,倪叛剛衝出帳篷就立刻打了個冷戰,但是彭湃沸騰的血液卻並未因此而得到平複,因灼燒而寸寸斷裂的思維神經也未因得到絲毫的冷卻。
錫安他們就在她身後不到五米的地方浴血拚殺,而她卻像個逃兵似的從帳篷背麵鑽出來!該死的,她可不可以說她後悔了?後悔答應他,後悔放棄和他並肩殺敵的機會。
可是……她低下頭,看向懷中還在昏迷中的雅各,最終還是咬咬牙,朝那座臨時搭建的簡易馬廄走去。
錫安的預感的確很準,雅各的確沒有死,但也傷的不輕。一支□□射穿了他的右肩胛,就算治好了,他這條手臂估計也廢了。這孩子倒也倔強的可以,受了這麼重的傷,居然連一聲都未吭,真不知他是怎麼忍住的。
必須盡快抵達安全地,再不止血,這孩子就死定了!
倪叛深深吸了口氣,冷空氣入肺,清冽的刺痛,目光四下裏一掃——因為馬廄離人休息的地方比較遠,□□射不到,那些馬兒都安然無恙,隻是被廝殺聲驚到,紛紛不安的躁動著。
唯獨一匹是例外。它傲然立在那兒,安靜而從容,仿若王者。
是錫安的馬!
好極了,找的就是它。倪叛輕悄但迅速的走過去解開韁繩,剛抱著雅各騎上馬背,那馬驟然一聲長嘶,放開蹄子風馳電掣般跑開去。
倪叛猝不及防,差點被甩下馬背,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但覺風聲呼呼灌耳,眼前景物模糊,什麼都在晃,什麼都看不清,而原本很弱的廝殺聲卻越來越清晰了……她猛然一震,頓時明白過來——這馬,竟在往回跑!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下意識的就去拉韁,但那馬哪裏肯回頭,徑自奔著戰場而去。
倪叛氣極反笑,她以前在軍校裏曾聽馬術教練說過,馬是極具靈性的動物,對主人的忠心比犬還強烈,尤其是戰馬,寧可死在沙場上,也不會棄主人而逃。現在她才知道,這竟不是傳說。
當然,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認知,那就是:跟錫安的這匹馬相比,她在學校裏騎的馬,根本就不能算是馬,而是大熊貓!溫順而又聽話的大熊貓!
她簡直從沒見過這麼瘋狂的馬,跑得飛快也就算了,還生猛異常,遇上石塊、沙坑等障礙,連避都不避,直接躍起跳過,直把她顛的頭昏腦漲。更糟的是,古代的馬鞍簡單到讓人吐血,一點固定作用都沒有,饒是她使出了渾身解數,還是幾次差點被顛下馬背去。正狼狽不堪時,鼻腔中鐵鏽味驟濃,原來是那馬已衝進錫安他們和庫什交戰的現場,也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突然就是一個急刹,衝力陡然襲來,倪叛“砰”的撞上馬脖子,到底還是以一種極難看的姿勢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馬最怕背上掉下東西,那樣會使它受驚——倪叛真佩服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想起馬術教練的叮囑,頭都來不及抬便就地一滾,聽身後傳來馬蹄重重踏地的聲音,心道好險,要不是及時避開,還不被那馬活活踏死了!
她鬆了口氣,剛想轉過身來看看雅各被摔到哪兒去了,就聽錫安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河畔傳來:“你怎麼回來了?”
“還不是你這匹該死的馬!”倪叛想也不想就吼了回去,語氣雖然惡劣,心頭卻驟然輕鬆無比……她回來了,和他在一起……怪不得那馬突然停了下來,想必就是因為看見了他……她忽然覺得不該罵它,是它把她送回他身邊,現在,再沒有任何力量能讓她離開他。
她轉過頭,眼內閃動的異彩驟然化為灰燼,然後迅速凍結成冰茬。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再次掉進了時光隧道,來到洪荒時代的古戰場。
事實再一次證明,在現實麵前,人類的想象力是多麼的貧瘠。
作為一名現代軍人,倪叛早就知道:因為武器的原始、落後,古代戰爭在死亡人數上雖比不上現代戰爭,但戰況卻遠比現代戰爭要殘酷野蠻許多。然而她怎麼也想不到,其殘酷慘烈程度,竟到了如此地步,已遠遠超出了人類想象的極限。
很明顯,庫什人已把□□射完,而錫安一方雖擅騎射,此刻卻無馬,於是,肉搏戰就成了唯一的選擇。那時,冶鐵術尚未傳入埃及,他們的刀均為青銅鍛造而成,雖厚實,卻並不鋒利,因此他們根本就不是用刀互砍,而是雙臂灌力,狠狠的拍。一刀拍下,輕則皮開骨裂,重則腦漿四濺。
倪叛這才知道現代戰爭中那些死於子彈下的士兵是多麼多麼的幸運。
忽然間,一個念頭劃過她的腦海——這是公元前的古戰場,有什麼比這更能證明她確實回到了過去?隻要記錄下這一場景,她不必長途跋涉去孟菲斯了。隻是……和錫安……
她猛然咬起牙,她是軍人,完成任務是她的職責,沒什麼比這更重要。
命令電子芯片開啟視覺記錄功能,她同時命令自己拋開那份突如其來的淡淡心痛,擰身旋風般衝向戰況最激烈的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