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際還滿是烏沉沉的黛色,皇後殿下已經起身了。
皇後一動,整個甘露殿裏不過幾息便燈火通明,點點燭火沿著甘露殿通往各處的回廊宮道快速往外蔓延,不一會兒便帶動得偌大的皇城都亮了起來。
四隻十八頭的黃銅立燈把後內殿照得亮如白晝,捧著帕子,端著香湯,提著溫水,穿著軟底鞋的宮娥內侍們輕巧地在燈光中來回穿梭,服伺主子起身洗漱。
今日是皇後殿下的千秋華誕,正逢皇後五十整壽,皇帝陛下特地罷朝一日,在東內苑的麟德殿設宴,邀文武官員及內外命婦為皇後慶賀生辰。
逢上這日子,本就謹慎的甘露殿宮人們伺候得越發仔細,誰都不敢在這個節骨眼裏出岔子,唯恐掃了主子的興。
兩個團團臉的宮娥合力捧著一麵碩大的銅鏡立在一柱燈旁,力求把皇後那張團圓富貴豐盈如滿月的臉龐,準確無誤地映在打磨得鋥亮的鏡麵中央。
皇後端坐在銅鏡前,任腳邊跪坐著的宮娥拿了香滑的膏脂細細塗抹她一雙豐如脂,白如雪的柔荑,她自己則微微抬高了下頜,從鏡子裏細細地端詳自己。
黃銅的鏡麵裏照不出眼角的細紋,可兩腮下垂的線條還是顯現出被時光侵蝕的痕跡,不管日常再如何用心保養,也抵擋不住肌肉皮膚在日漸鬆弛。
一日難再晨,盛年不重來。
想到韶華逝去,青春不在,今日過去,又將老去一歲,皇後的心頭不免升起一股沉鬱之氣。
正當她心緒不佳時,一名圓白臉的內侍緩步走進殿內雙手疊加於額前躬身施禮:“啟稟殿下,婉昭儀殿外請見。”
皇後一聽隻覺鬱氣更盛,十分不快,便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周圍伺候的宮人盡竭斂聲屏氣,動作越發輕巧。
閉上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皇後把眉頭鬆緩了開來,把一個“宣”字吐出口,卻還是難掩心中煩悶,將自己一雙還未保養完畢的手從宮女手中抽了回來。
宮女立刻跪俯在地,把額頭緊緊貼在地上,原本站在一旁指揮諸宮人的心腹女官見狀,立刻取了一張溫熱的巾帕上前去給主子揩手,順便覷著皇後的臉色小心提議:“殿下,今日您千秋,何苦叫她來攪擾,不若奴婢替您把她打發了?”
“知道你向著吾。”皇後娘娘任由心腹拿著巾帕一根一根揩淨手指上殘餘的膏脂,慢聲緩氣地道:“隻她慣愛小題大做一驚一乍,吾若推拒,她免不了要去陛下麵前多嘴,倒不如叫進來應對一番,也省得再多生口舌。”
女官是主子的心腹,聞言不由心疼地歎了口氣,遵著皇後的吩咐把命令傳了下去,沒大會兒功夫,一位著石榴紅色後妃宮裝的美人垂頭斂首,帶著一名宮娥走進殿來。
下跪,抬肘搭手,垂首,俯身貼地,竟是口稱奴婢,隨著身旁的宮娥一起,對著皇後行了個結結實實的婢禮!
“奴婢見過殿下,殿下千秋金安,福壽萬年。”
婉昭儀跪伏在地上,彎折的脊背起伏出一條柔美的曲線,後領微敞,襯得從領口裏探出的細白脖頸越發纖巧柔弱,貼在地上的頭顱頂著一團鴉青的秀發,頭發層層疊疊,堆出了一個繁複的髻,插戴在其中鑲珠嵌寶,華彩爍爍的金飾都壓不住發絲上的光亮潤澤。
從這一頭茂密的頭發裏,直愣愣地透出一股子正當盛年的、蓬勃的生氣。
這股子在自己身上再難尋覓到的鮮活氣刺痛了皇後的眼睛,她勉強牽了牽嘴角叫了起,應聲而起的婉昭儀終於抬起了頭。
煌煌燭火下現出一張如玉般的臉龐來,燈下看美人,柳眉杏眼再加上精致秀巧若玉蔥樣的鼻頭,豐潤潤水嘟嘟的唇,整張臉在燈下隱有瑩瑩生輝之感,真是越看越美。
美人顯然已經過了最嬌俏的年紀,可時光格外偏愛這份美麗,非但不曾在美人身上顯露歲月的痕跡,倒是用盡力氣把這份美催到了極致,讓美人從頭到腳都透出一股成熟到巔峰的馥鬱芬芳來,恰如一枝紅豔露凝香。
美人豔光太盛,把皇後富麗堂皇的甘露殿都襯得晦暗了幾分,殿內的宮娥包括尊貴的皇後殿下被這豔光壓得如同畫卷角落裏的陪襯人物一般,晦澀無光,毫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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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豔絕倫的婉昭儀穿著後妃宮裝,卻行著婢禮,口稱奴婢,手裏也做著婢女的活計,皇後叫了起,她從地上起來後便自發地執了案上托盤裏備好的犀角梳,開始替皇後通頭發。
皇後早上綰發前,晚上散發後,都要各通頭發一千下,婉昭儀顯見是做熟了的,把皇後長發往兩側分開,再一下下從頭頂心梳到發尾,動作輕柔,不疾不徐,十分地用心。
女官看著用心伺候皇後的婉昭儀不由得欽羨地歎了口氣,如果天下美色共一石,這婉昭儀一人就能獨得八鬥半,也不怪皇帝陛下寵幸了她二十年都還丟不開手去,實是此女長相確實遠超後宮諸妃,出眾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