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馥玉也不想跟婉昭儀講道理,她這個阿娘的腦子裏大約是已經灌滿了糨子,導致她既糊塗又自滿,壓根就聽不得一句道理進去。
她又一次用力挽住婉昭儀的胳膊,咬緊了牙在她耳邊低語:“好,你且隻管鬧,鬧得父皇丟了臉,看他會不會訓斥你!”
婉昭儀本欲推開八公主的手立時頓住了。
陛下最不喜她吵鬧,若是在承香殿裏她同陛下耍脾氣鬧騰,陛下煩了最多搖頭歎氣,如果不煩躁還會用些奇怪的東西或手段“懲戒”她,不過這是她跟陛下之間的情趣,她隻需婉轉承受,便能博得陛下更多的憐愛和疼惜。
若是她敢在外頭同陛下哭鬧,陛下便不會那麼好說話了,不但會板了臉訓誡她,還會罰她禁足,且老長時間不搭理她。
哪怕腦子不怎麼聰明,婉昭儀依然明白自己一身榮辱盡皆係於誰身,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生她的氣不搭理她。
於是她不敢再嚷嚷,隻微眯美眸含淚四顧,於是一眼便瞧見了從障日閣裏下來傳旨的趙吉祥,頓時如見至寶:“趙力士,陛下何在?吾有話要同陛下講。”
障日閣內還有一群王公重臣呢,趙吉祥哪兒敢這時候把她領到皇帝麵前去?於是叉了個手回到:“回夫人,陛下正在障日閣同諸位大臣商談政務,一時半刻怕是都不得空。”
婉昭儀淚盈於睫,臉上的珠淚落得更急了,蔣少監急忙安撫:“夫人不如先隨馥玉公主至殿外稍歇,等陛下得空再行請見,您意下如何?”
也隻好如此了,難不成她還去硬闖障日閣嗎?
婉昭儀服了軟,被八公主抓住胳膊帶去了左銀台的茶房裏。
婉昭儀走了,麟德殿裏由她掀起的浪潮還沒平息,大殿內的眾人竊竊私語,各種各樣的目光或遮掩或直白地落在了默立場中的劉振身上。
劉振隻覺得自己心裏有把火在燒。
在掖庭宮的嘉獻門前拒絕了婉昭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免不了要有一場劫難。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他也沒有預料到婉昭儀真的,會選這麼一個場合,這麼一個時候來發作他。
本是至親的阿娘,世人都說舔犢情深,為什麼他的阿娘卻同旁人的不一樣?
也不奢求她能在這個吃人的皇宮裏護著自己了,隻看著自己是她親生子的份上,不要害他可好?
跟她有仇的皇貴妃李氏不曾要了自己的命,跟她有怨的皇後也放任自己活著,偏她身為自己的親阿娘,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顧地戕害他,不似母親,活像仇人。
劉振渾身冰涼手腳發麻,隻有一顆心仿佛被架在烈火上引燃了,滾滾烈焰把他胸腔裏的那團肉燒得緊緊縮成了一團,痛得他難以承受。
勉力壓住心底翻湧的痛意,劉振朝障日閣和景雲閣的方向躬身叉手,行禮後便退出了麟德殿,把無數窺探的目光和議論的浪潮都拋在了身後。
這些都是他不堪承受的重負,他累極了。
徑直回到了少陽院,他隻覺渾身綿軟無力,在小內侍們擔憂的眼神中直接癱倒在了窗前的榻上。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指責不孝了,隨便吧,無所謂了。
無非是再次接到來自於皇帝的訓誡和申飭,引發來自於外人的議論和取笑,他這些年聽得還少嗎?
身為皇子,他還不至於因為被指不孝,就被施以劓刑,刖刑,至多不過是去守皇陵罷了,其實想想,就算去守皇陵也無甚不好。
皇陵裏不會有來自於婉昭儀的指責和辱罵,他不會再失望委屈,也沒有來自於外人的議論和取笑,他不會再羞窘難堪。
雖清苦,卻也清淨。
什麼榮華富貴,什麼皇子之尊,這些他統統都不留戀,都可以盡數舍去。隻一條,他怕是要再次帶累妹妹了。
有那樣一個沒有分寸的阿娘,如果再加上一個聲名狼藉守皇陵的兄長,馥玉的日子該多麼艱難?她一個嬌嬌的女兒家,如何能承受這世人如刀的厲口?如劍的唇舌?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劉振一動不動任它淌進了耳蝸裏。
這世間,了無生趣,真想一死了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