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來傳旨的內侍,婉昭儀立刻拈著帕子紅了眼圈,擺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提前作好了跟皇帝陛下撒嬌的準備。
等會兒見了皇帝,她必要好好兒哭訴一頓,不但要叫皇帝陛下忘了她在麟德殿裏的不當言行,還得叫皇帝陛下這個做老子的,把劉振那逆子狠狠管教一頓,看那孽障以後還敢不敢再目無尊上,隨意忤逆她。
誰知傳旨的內侍除了請她,還請了八公主劉馥玉,婉昭儀心裏頓時便一咯噔。
陛下在人前極好臉麵,若是有這逆女在身旁,他是絕不肯聽自己撒嬌發嗲的,萬一他提起麟德殿的事兒惱了,再訓斥自己一頓怎麼辦?
真到了這時候,婉昭儀反倒哭不出來了,她忐忑不安,心都高高提了起來,哪知進去一看,皇帝陛下臉上非但不見一絲怒色,還很是顯出了一分喜意來。
一見這般情形,婉昭儀頓時就放下了一顆心,立刻就想趁著皇帝心情好訴一訴自己的委屈。於是她馬上蹙著眉,含著淚可憐巴巴地開口了:“陛下,求陛下為妾做主,六郎那孽障…………”
“先不提六郎,”皇帝打斷了婉昭儀的話,招手把八公主叫到近前,“馥玉你來。”
劉馥玉板著張跟皇帝陛下如出一轍的臉,上前幾步肅拜行禮:“馥玉見過父皇,父皇福壽萬年,平安吉祥。”
“好。”
皇帝把女兒上下一打量,頗有幾分感慨地道:“確實長大了,該說親事了,為父為你相看了一樁婚事,便是右侍中李道贄之次孫李誡,你意下如何?”
李侍中是朝堂上頭一等的重臣,他的孫子自然也不是無名之輩,劉馥玉倒是在宴席上見過那李誡幾次,隻是此前除了互相見禮,從未有過交流,連話都不曾說過一句。
那李誡乃是隴西望族,侍中之孫,是勳貴清流世家眼中的金龜婿,自己雖貴為公主之尊,卻一無母族勢力,二無母妃助力,聯姻價值幾可等於無,李家又如何能看得上自己?
這婚事別不是有什麼貓膩?
劉馥玉一臉狐疑地瞪著皇帝陛下:“父皇怎地突然看中了他呢?”
擱別的小姑娘,父母一提起婚事她便要羞窘得頭都不敢抬,劉馥玉卻能臉都不帶紅一下地追問原因。
皇帝陛下就欣賞她這落落大方的爽利勁兒,於是心情極好地哈哈一笑:“李誡年方十四,長相清雋,才思敏捷,算是個難得的俊才,李道贄又著意為李誡求娶我兒,為父為何不允?”
“李家因何主動求娶?”劉馥玉臉上疑慮之色更重。
依婉昭儀的德行,別說以後吹皇帝的枕頭風給女婿撈好處了,她不吹枕頭風叫皇帝找女婿的麻煩,就算女婿祖上積了大德。
自己雖說得皇帝一點偏愛,可這點偏愛更多地體現在皇帝平日對待她的態度上,她的封號不比別的姊妹更尊貴,食邑也不比別的姊妹更多。
對於李家來說,明顯還有更多更好,對他們更有利的聯姻對象,怎麼偏偏選了自己呢?要說其中沒點什麼別的因由,劉馥玉是不信的。
看著劉馥玉臉上的疑慮之色,皇帝不由得對這個女兒更覺滿意。
身在皇家,皇帝陛下自出生起便在權力場中打滾,就是父子兄弟之間,都難以辨別是親是敵,他自認對人性看得十分透徹,也從不吝於把人心往最黑暗處揣測,更是不信人與人之間還有隻憑感情便能維護的關係,身為帝王,他早已習慣了用利益去維係他跟所有人的關係。
便如他當年為安撫隴西李氏,就能給貴妃封號之上再加封“皇”字以顯其尊,而後期為打壓李氏,也能把門下省侍中一職一分為二,另設左侍中來分薄李道贄的權力。
更如德妃壯年薨逝,四妃位之一空懸經年,任婉昭儀百般求懇,他卻並不擢升她一樣。
似婉昭儀這般隻適合在榻上賞玩的無腦尤物,給她九夫人之首的位份便能令她感恩戴德地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既然已經用較低的成本達到了目的,又何必再浪費更多的資源呢?
皇帝陛下希望他的子女都能跟他自己一樣,有清醒的頭腦,不會因耽於虛無縹緲的兒女情愛之中,便把皇室的尊榮和體麵拋諸腦後。
李誡才學不俗,出身上佳,長相也清雋,便是以皇帝的眼光來看,都算得上是乘龍快婿,這麼一門好親事臨頭,劉馥玉非但不曾喜出望外,還要刨根問底追究其中因由。
可見她頭腦清明,看待人事關係並不隻流於表麵,能理清其中的利益糾葛,確實理智又冷靜,真不愧是自己的種。
皇帝陛下對八公主的表現很滿意,遂無一絲隱瞞,把這樁婚事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劉馥玉一聽當即大怒:“李家當我兄妹是什麼?集市裏的白菘蘿菔麼?隨他們挑來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