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秋回到房間。
屋子裏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
她感覺氣氛不太尋常。
下一刻,她摸向雲鬢間別著的一隻藍青瓷釉花鈿,將其輕輕摘了下來,柔順烏黑的長發如一縷黑霧,她肌膚如雪,在這暗夜之中有種詭異的美感。
她披散著頭發,扮演著一名合格的“女鬼”。
“你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魎,竟然擅闖我機靈鬼的地盤?”
一紅衣少年倒吊在辛秋麵前,他的兩隻腳輕輕鬆鬆地勾住房屋的木梁,雙手抱拳,好整以暇地望著辛秋。
“你說呢?”紅衣少年不答反問。
淩奕和辛秋曾在如意穀的藏書閣中讀過一本破破爛爛的《百鬼錄》。
藏書閣內爐煙嫋嫋,窗外大雪簌簌。
“蓬頭鬼,長相奇特,頭發如針豎立,喜歡保護動物。當人類捕殺動物時,他往往就會出現。師姐,這不就是你嗎?每次我想拔青鳥的羽毛,你總會突然出現。”淩奕指著《百鬼錄》上姿態滑稽的蓬頭鬼說道。
“我才沒有蓬頭垢麵。”辛秋不滿地嘟囔,繼續低頭認真看書。
淩奕坐在她旁邊,撐著下巴端凝著她。
他懶洋洋地問道:“師姐,有什麼好看的?”
“鬼怪肖人,人似鬼怪。”辛秋答道。
“鬼怪都是人死後所化,自然和人相似。”
“不,他們比人更像人。你看這個鬼——妒婦津,因其丈夫迷戀《洛神賦》中貌美的水神而輕視於醜陋的她,她竟然毅然決然地自沉而死,而後托夢給丈夫道:‘君本願神,吾今得為神也’,嚇得她的丈夫終生不敢渡河。雖然此事頗為滑稽,何必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虛構女神爭風吃醋?可該故事足以證明世事不公,若女子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便隻會落得一個善妒的名聲,而男子多是三妻四妾,見異思遷。”
“師姐,你是要笑死我。”淩奕被辛秋一本正經的語氣逗得忍俊不禁,“難道師姐有喜歡的人了,也想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辛秋瞪了他一眼:“讀書有感不可以麼?”
辛秋不再理會淩奕,繼續捧書讀了下去。
倒是淩奕逐漸安靜下來,認真地看著畫冊上的百鬼。
癡鬼、食毒鬼、希惡鬼、毛鬼、債鬼、琵琶鬼、針口餓鬼、疾行鬼、蛇骨婆、黃父鬼……
淩奕忽然問道:“師姐,你說人似鬼怪,那你自己像哪一類鬼?”
辛秋沉吟須臾,認真答道:“……機靈鬼。”
淩奕:“……”
淩奕失笑著搖搖頭,開口道:“如果眾生百相,那我就是一人百相,隻做一種鬼怎麼行?”
所以,淩奕此刻做了一個“倒吊鬼”。
辛秋上下掃視了一眼倒吊的淩奕,無奈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覺,跑我屋子裏幹嘛?”
淩奕忽地鬆腳,在半空中迅速翻了一個身,施施然地站在了辛秋麵前。
他穿著鬆鬆垮垮的暗紅色單衣,肌膚白皙透亮,眉眼濃墨重彩,唇紅如白玉染血。
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從他身上傳了出來。
“就許師姐夜深人靜和別人談心,不許我找師姐商量要事?”淩奕道。
“有何要事?”辛秋奇道。
淩奕冷哼了一聲。
辛秋巍然不動。
兩人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淩奕臉上浮現一絲薄怒。
“師姐和淵玉君聊了些什麼?”
辛秋緩緩抬眼,看似慵懶,實則暗含犀利。
“你不都聽見了嗎?”
淩奕愣了愣,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你怎麼知道?”
“從我出門的那一刻就發現你了。”
辛秋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淩奕,似乎是在打量一個從未認識過的人。
“淩奕,你為什麼老是跟蹤我?”辛秋雖然說出這種話,語氣卻波瀾不驚,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樣。
淩奕似乎在沉思,聲音從辛秋的頭頂幽幽地傳來。
“哦,有嗎?”
“在如意穀的時候,我們幾乎形影不離,所以我暫時沒有發現你有這種癖好。直到那次珞旖破天荒約我去‘寸天原’賞花,我第一次離開如意穀,卻在漫山遍野的琉璃唐草中,看見你躺在花海中睡覺。”
“是啊,寸天原的時候,我還幫師姐穿了耳洞呢。”
辛秋想起那次不太愉快的回憶,臉色沉了下去。
“再然後,就是我們離開如意穀前往貢城,我發現每次我出去散步,總能與你不經意偶遇。”
“師姐所謂的散步就是蹲在街道旁發呆,好幾次路人都往你麵前扔銅幣呢。”淩奕惡劣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