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漠之後,他的生活再度恢複了最初的時候——聲色犬馬,縱情歡場。從前那如同苦行僧一般折磨壓抑的日子,終於過去。
究竟是從地獄到天界,還是從天界到地獄,卻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就仿佛,在大楚見她那一麵,便已經了卻了所有的不甘,從此,他可以再做回從前的皇甫清宸。
皇甫清宇並不讚成他這個樣子,然而卻也有一點好處,便是容妃不再那樣擔心他,見了麵,臉上也多了些許寬慰的笑容。
至少他還有母妃可以取悅。皇甫清宸慶幸的想著,忽略掉周邊所有各色各樣的目光。
他重新迷戀上了那些青樓楚館,裏麵的女子身上有很香,脂粉的香氣,很俗,卻夠濃烈。他將自己沉浸在那種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味道之中,卻隻為了麻痹記憶裏,那個人身上幽幽的清香。
其實這樣也挺好。
他隻以為自己一輩子都可以這樣下去了,卻不曾想竟會在這裏撞見夕顏!
其實認出夕顏的那一瞬間,他心中是閃過了一絲愧疚的,可是她竟然裝作不認識他的模樣,卻又讓他帶她去見皇甫清宇!他隻覺得這個女人是禍水,不知道她究竟要玩什麼把戲,自然不會答應。可是她居然又告訴他,皇甫清宇有子嗣流落在外!
子嗣!這個詞觸及了他心底最深處的疼,那一刻,他恨不得再將眼前的夕顏殺一次,然而想起七哥,卻終究還是生生忍住,將她帶進了皇宮。
後來的一切都並不出人意料,七哥雖然對她癡迷,可是手段畢竟還在,不過幾日,這個已經將七哥忘得一幹二淨的女子,竟然重新又對七哥起了心思。
皇甫清宸隻覺得好笑,這個女人如此反複無常,他實在不曉得七哥究竟圖她什麼。可是他心中卻終究湧起了酸楚的不甘——他倒寧願,踏雪也如同夕顏這般反複,那該多好?也許,他還有機會再擁有她。
事情的轉變來的迅猛而又異常,那天晚上,當七哥說有踏雪的消息告訴他時,他心中又氣又惱,然而更多的卻是期待,結果最後,七哥還是作弄了他,究竟是什麼消息,竟然讓他自己去查!
他當時急得差點對這個自己最敬重的兄長動手,末了,卻還是回到府中,以最快的方式傳出消息。
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關於她的什麼消息,竟然讓七哥都動了要告訴他的心思。
皇甫清宸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徹夜未眠,在書房中等待的那個夜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什麼感覺,隻知道是一團亂麻,又懼怕又期望,想起皇甫清宇的神色,又隻覺得應該是好事。來來回回,幾乎將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卻還是什麼都猜不透。
關於好事,他真的不敢想太多……
他隻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的時候,外間卻突然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隨後,他看見窗戶那裏映出許立天的身影,伴隨著他小心翼翼卻又帶著些許欣喜的聲音:“九爺,有消息傳回來了,說是王妃她回到大楚之後,生了一個小世子。”
皇甫清宸屏息坐在那裏良久,竟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許立天以為他沒有聽到,提高聲音又道:“奴才給九爺道喜,小世子如今已經九個月大了。”
皇甫清宸終於站起身,推開窗,看向了麵前站著的人,恍恍惚惚的開口問道:“我的兒子?”
許立天忙不迭的點頭。
皇甫清宸緩緩鬆開了緊緊攥著的手,隻覺得手心一片潮濕。他忽又想起自己腕上的傷,隔著衣袖撫上去,許久之後,才驀地笑了起來。
誰也沒有想到,他確定了這個消息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好了,我要休息,你先下去吧。”
在許立天錯愕的眼神中,他關起了窗戶,走到軟榻邊,躺了下來。
並沒有睡多久,大概隻有一個時辰的模樣,他便醒了。因為他在夢裏看見她,在豫州城內對他輕笑,淡淡的喚他:“九爺。”
竟沒有絲毫欲言又止的模樣,也就是說,她根本沒想過要告訴他,他們有了一個孩子。
他又想起了那日重遇夕顏時她說的話——皇室子嗣流落在外。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夕顏竟以為踏雪生的是皇甫清宇的兒子!是的,沒有人想得到踏雪會為他生兒子,包括他自己。
可是她卻不告訴他,她竟然瞞著他!她不是不願意為他生孩子嗎?為什麼又會懷上,為什麼又要生下來?
須臾,皇甫清宸倏地從軟榻上站起身,換了身衣衫,奪門而出。
騎上千裏良駒,親自入宮挑選了兩名得力侍衛,便朝著大楚的方向直奔而去。
他的馬是上等好馬,不過剛剛跑出,便已經將那兩個侍衛甩在身後,照此下去,他至少可以提前數日到達大楚。一想到此,他便再也無法等待,竟寧肯犯險孤身趕路,狠狠一抽馬鞭,將那兩個侍衛拋得越來越遠,終於看不見。
他竟然隻用了十日就達到了大楚上京,風塵仆仆,很是有些狼狽,卻連洗臉換衫的時間都不給自己,進了城便隨便拉了個人,問出狀元府的所在,又疾奔而去。
狀元府書房內,沈墨痕看著門房呈上來的那塊帶有“怡”字的玉佩,微微挑眉冷笑起來。素聞這位九爺即便是在北漠,亦是極其不守規矩之人,不想到了這裏,竟還懂了些許禮數,讓人通報,而不是直闖。
“請他進花廳小坐,我稍後就來。”沈墨痕淡淡吩咐了一句。
一跨進這冷冷清清的府邸,皇甫清宸的心便疼了起來。
這便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嗎?府邸雖大,但是卻處處透著冷情,他聽說那沈墨痕也是個性冷的人,亦難怪,她會養成那樣的性子。
可是一時,他心中的疼痛卻又舒緩了,隻因與她呼吸著同一個地方的氣息,都讓人覺得這樣歡暢。
入了花廳,有下人給他捧了杯熱茶來,隨後便退下了,花廳之中便隻剩了他自己,他想找個人問問什麼,竟然也找不到。又過了片刻,皇甫清宸急了起來,站起身便要走出花廳自己去尋踏雪。
不想一隻腳剛剛跨出門檻,便見到前麵來了個約二十五六,沉穩出眾的男子,見了他,也隻是微微挑眉:“難得北漠怡親王到訪,多有怠慢,請王爺見諒。”
皇甫清宸立刻便猜到了他的身份,想起他是踏雪的哥哥,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稱呼。若直接喚沈大人,未免顯得生疏,若要他喚“大舅子”之類的,他也實在是拉不下臉來。
末了,卻還是不知該喚什麼,脫口一個“沈”字之後,頓了頓,才又低聲道:“大哥。”
沈墨痕仍舊是淡淡的模樣,微微躬身:“不敢當。”
這樣子的糾葛著實是有些奇怪,皇甫清宸隻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索性避開這些門麵上的禮數,開門見山:“我想見踏雪。”
“踏雪?”沈墨痕作勢驚訝,“舍妹跟王爺能有什麼交集,何以王爺千裏迢迢前來見她?”
皇甫清宸此時終於從將要見到踏雪的喜悅中微微清醒,同時也明白過來,這位身為狀元爺的大舅子,原是誠心要與他為難。想他皇甫清宸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對身為皇帝的七哥都向來不客氣,如今不過是念著他是踏雪的兄長,才這般低聲下氣,他卻不識好歹。
一時間,皇甫清宸的臉拉了下來,語氣也冷硬起來:“沈大人又何須明知故問?若沈大人當真不知,那便喚踏雪出來一見,自可明白所有。”
沈墨痕也冷笑了一聲:“我道王爺是誠心上門求見,卻原來是擺架子來的。如此,我沈府隻怕招待不起王爺,王爺請吧。”
皇甫清宸心頭的火“騰”的便上來了,苦苦壓抑了多日的思念因為沈墨痕這番逐客令爆發得徹徹底底,拍案而起,隻差沒有拔劍,冷冷看著他:“我今日是來見踏雪的,也不是為了與你說這些有的沒的。”
沈墨痕卻仍舊是笑著,站起身來看向他:“王爺要見踏雪,那去見便是。”
他說得這樣輕鬆,皇甫清宸微微一怔:“踏雪呢?”
沈墨痕麵色不變:“舍妹性喜遊曆,天下這麼大,誰知此時此刻她在哪片山水之間?”
聞言,皇甫清宸隻覺得腦中轟然一聲,隻恨不得將眼前這個男人砍了,卻還是不甘心,出了花廳,便四下去尋找。好在沈府雖然不小,卻也並不大,他找遍了整個府邸,竟然真的沒有踏雪的身影!
霎時間便仿若從天際到了地獄,渾身若被人澆了一盆大大的涼水,垂頭喪氣的走到前院,沈墨痕正站在台階上看著他,冷笑:“王爺如今信了?”
皇甫清宸冷冷睨了他一眼,也知道再難在他這裏得到什麼信息,轉念一想,便出了沈府,尋了一間客棧,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去給十二,讓他派出手上那些禁衛軍,前往大楚幫他搜查踏雪的消息。而他自己,則會一直呆在大楚,等待踏雪回來的身影。
卻不想,這一等,竟然就一直等到了皇甫清宇再度出兵攻打大楚。
原本他在大楚京中已經等待了將近三個月,派出去的人卻始終杳無音信,沈府那邊也完全沒有踏雪的任何消息。但是他等待踏雪的事情卻已傳遍了整個大楚京城,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平安客棧之中住了一位北漠的親王,在等待失散的妻子。
直到戰事突起,他接到十一的信,知道皇甫清宇這一回是下定了決心要滅掉大楚,終於沒辦法再繼續留下,卻又怕踏雪遭逢什麼不測,一時間兩難不已。
後來朝中一連發了多封信來催他回去,而十二那邊也輾轉傳來消息,說是踏雪隻怕並不在大楚,皇甫清宸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卻還是沒有回北漠,而是自己親自帶了人,四處查探踏雪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