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十一王府。
時隔了這麼多日,再度躺回他的懷中,靈曦心頭皆是滿足,靜靜窩在他臂彎之中。
“早些定下行程。”十一忽然低聲道。
靈曦想了想,道:“那後日就啟程吧,反正也沒什麼要準備的。”
十一微微應了一聲,沉默許久之後,才又道:“早去早回。”
靈曦心中大動,往他懷中埋了埋:“嗯。”
他身子似乎僵了片刻,卻很快將手從她身下抽了出來,翻身道:“早些睡吧。”
靈曦心中先是疑惑,頓了片刻,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低低應了一聲之後,將自己埋進了被中。
許久,卻還是聽到他並不平穩的呼吸,充斥了耳際。
靈曦終於再度從被子中鑽出來,自身後抱住了他:“清容,你……是不是在想那天那個禦醫說的話?”
他的身子又是一僵,卻緩緩拉開了她的手:“別鬧了,睡吧。”
靈曦卻依舊貼在他的背上,頓了許久,才終於低聲道:“其實,沒關係,我可以的……”
他沉默,一動不動。
靈曦想了想,終於鼓足勇氣,將他的身子板了過來,隨後主動覆進了他懷中,吻住了他。
星點之火,亦足以燎原。
很快他便化被動為主動,攬住了她的腰身,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後腦,深深的吻她。
唇齒的糾纏,很快紊亂了兩個人的呼吸。
其實他在這件事情上的習慣一向是有些急切的,幾乎每一次她都是痛並快樂的承受著,可是今日他卻異常溫柔,許是仍舊記著那禦醫的話,,直到她再次主動吻住他
末了,想起來的第一件事卻就是去看她的臉色,見她雙頰酡紅,神色依舊迷離,卻沒有絲毫難受的模樣,這才終於放鬆下來,輕輕吻上她香汗淋漓的額頭,第一次,喃喃的喚出對她來說最溫暖的那個稱呼:“曦兒……”
靈曦迷迷糊糊間,依稀是聽到了,卻並不真切,隻覺得是自己的錯覺,睜開眼來,看到眼前的他,微微笑了起來。
翌日,靈曦送十一上朝之後,剛剛用過早膳,卻突然再次接到了宮中傳來的旨意,說是宮中請了極好的戲班子,夕顏請她入宮去聽戲。
靈曦忍不住覺得好笑。看來沒有皇甫清宇的陪伴,夕顏這位七嫂還當真是百無聊賴,時不時搞個小宴也就罷了,昨夜方才聚過,今日卻又請來了什麼戲班。
然而話雖如此,靈曦還是在收拾妥當之後,按著時間進了宮。
果然,暢音閣中此刻正熱熱鬧鬧的開唱,然而看台上除卻夕顏,卻隻有一眾宮女,同樣看得如癡如醉。
靈曦上前見了禮,夕顏立刻拉她坐在了自己身邊,又命人呈上戲牌來給靈曦點戲。
靈曦接過戲牌看了看,老老實實點了兩出,還不忘問夕顏的意見:“七嫂覺得怎麼樣?”
夕顏卻看也沒看一眼,拉了她的手,笑道:“昨天,跟十一好了吧?”
靈曦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好。”夕顏笑道,“十一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麼事情,你可別跟他計較太多。”
“我知道的。”靈曦笑了笑,“讓七嫂掛心,是我的不是了。”
夕顏放心的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不會讓十一為難的。”
而此時的禦書房中,隻有十一一個人在裏麵忙碌著。皇甫清宇因為昨夜休息得不太好,十一便勸他先去暖閣之中休息片刻,而那些未批閱的折子則由十一在這裏整理,末了再將可行的挑出來,而剩餘的那些則由他代為處理。
十一處理完了一半的折子,禦書房的門卻突然被叩響,來人似是異常的焦急,竟不待十一出聲就已經擅自推門而入。
十一剛欲發作,卻見來人是個滿臉淚水焦急萬分的宮女,頓時微微一驚:“出什麼事了?”
那宮女見了他,先是惶然,隨後也顧不得許多,急急道:“十一爺,請問皇上在哪邊?皇後娘娘不知為何,突然犯疾病暈了過去,那模樣——”
“什麼?”十一手中的奏折頓時散落一地,立刻上前捉住了那宮女的手腕,“你說皇後娘娘怎麼了?”
“皇後娘娘她,好像要死——”
那“死”字剛出口一半,十一已經猛地推開了她,快速出了門,來到旁邊的暖閣,推開一看,卻隻有兩個宮女在裏麵!
“皇上呢?”十一急得臉色都變了。
那兩個宮女微微一怔之後,卻都搖了搖頭。
十一愈發著急,迅速道:“你們二人,迅速找人去尋皇上,讓他去皇後娘娘那裏!”
十一說完,轉身便出了禦書房,幾乎沒有片刻停歇,一路疾奔到了翊坤宮,不顧門口侍衛太監的阻攔,強行闖入了宮內。
“皇後娘娘呢?”
正殿之中,正有幾個宮女在打掃,見了他,卻都是一臉驚詫的模樣。
“我問你們皇後娘娘在哪裏?”十一猛地暴喝了一聲,額頭上青筋突起,急得滿頭是汗。
終於有一個宮女回過神來,戰戰兢兢道:“回十一爺,皇後娘娘……沒在翊坤宮之中。”
十一微微一驚:“那她在哪裏?”
“皇後娘娘,一早去暢音閣聽戲了……”
十一驀然怔住,片刻過後,腦中突然有什麼東西閃過,霎時間,身子微微一震,回過神來,要離開這裏之際,卻突然聽外間傳來通傳:“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十一隻覺得腦中轟然一聲,方才閃過的那一絲念頭,此刻終於完全浮現出來,牢牢的占據了腦海——他被人陷害了!
私闖後宮,並且擅入妃嬪寢宮,不管是誰,一律都是死罪!
果然,當皇甫清宇伴著夕顏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夕顏滿臉驚詫的看著他,而皇甫清宇在微微的怔忡之後,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十一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尤其是,當靈曦驚愕萬分的麵容出現在皇甫清宇和夕顏身後之時,他心中竟然閃過一絲惶然!
他一個人,麵對著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卻隻看得見靈曦那雙似迷茫,又似絕望的眼睛,久久印在他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是夜,月明星稀,承乾宮外的空地上,那個跪在地上的單薄身影異常的顯眼,然而來來回回的宮女太監,卻無一敢看她。
靈曦挺直了腰板跪在那裏,已經跪了一個下午,要看好戲的人們也都失去了興趣,直至後來,那些宮女太監也都做完了自己的差事,回去休息,而她,依舊跪在那裏,麵對著的是一排麵無表情的侍衛。
承乾宮之中,終於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對的夕顏緊緊揪著皇甫清宇胸口的衣襟:“是不是你的計謀?你不會是為了贏我,設下這麼大一個圈套來整十一吧?”
皇甫清宇隻是淡淡一笑:“顏顏,你別忘了我們打賭的前提是,靈曦回去探望父母,一去不回。既然已經打了賭,我總得要讓這個前提先成立吧?”
夕顏差點驚叫起來:“所以你就仗著靈曦以為十一對我有好感,設計這麼一場戲,讓她傷心?”
皇甫清宇不置可否。
夕顏卻驀地不安起來:“七郎,不要這樣,靈曦到現在還跪在外麵,我們不打這個賭了好不好?”
皇甫清宇卻隻是看著她,微笑起來:“顏顏,我們打不打這個賭,十一都必須要過這一關,就像當初他必須要跨過獨舞那一關,接受靈曦一樣。如今,隻有他真正跨過了這個坎,以後,才會少了那些無謂的麻煩。”
整整一夜,夕顏都沒法安睡,翻來覆去半宿,終於還是坐起身來,卻突然又被皇甫清宇一把勾住腰身,跌進他懷中。
“七郎……”夕顏輕輕喚了一聲,見他仍舊閉著眼睛,忍不住拿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你到底想讓靈曦跪倒什麼時候?”
“唔。”皇甫清宇似乎還睡著一般,眼睛也不睜開,隻是淡淡應了一聲。
夕顏氣絕,用力掙開他的手臂就要下床,皇甫清宇卻突然將她摟得更緊,這才睜開眼來:“你急什麼?難道你以為我會害他們不成?”
夕顏頓了許久,才終於又靠回了他懷中:“我擔心靈曦的身子。聽說去年她刺了自己一刀,上次在溫泉池,那個傷疤都還在,她真的受得住這種折騰嗎?”
皇甫清宇終於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我怎麼會讓她出事呢?”
夕顏歎了口氣,悶悶不樂的靠在他懷中,終究還是一整夜都沒有睡著。
第二日一早,早已跪得雙腿麻木的靈曦一見皇甫清宇的鑾駕過來,立刻就顧不得身子上的痛,打起了精神看著前方的殿門。果然,不過一炷香之後,皇甫清宇從殿中走了出來,在宋文遠的服侍下要登上鑾駕。
“七哥!”靈曦克製不住的喚出聲,手腳並用的從地上起來,近乎跌跌撞撞的走向他的鑾駕,終於來到皇甫清宇的麵前,卻還是“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揚起慘白的臉來看著麵色不豫的皇甫清宇,“七哥,你放了清容吧,他絕對不是要故意闖七嫂的寢殿,七哥——”
皇甫清宇沒有說話,徑直便要登上鑾駕。
“七哥!皇上!”靈曦忙的攔住他,急道,“皇上,清容他對皇後娘娘絕對沒有不敬之心,更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皇上,我用自己的性命起誓!請你相信清容!”
“用性命起誓?”皇甫清宇忽然淡淡笑了起來,看向她,“何必非要賠上自己的性命,去教自己相信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呢?”
靈曦身子驀地一僵,拉住他龍袍下擺的手,也不自覺緩緩縮了回來。
是啊,根本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如何能讓精明如此的皇甫清宇相信?而她拿自己的性命起誓,不僅在皇甫清宇看來是一個笑話,對她自己來說,更是一個大大的笑話!
然而,她怎麼能就此放棄?眼看著皇甫清宇登上了鑾駕,要往欽安殿去了,靈曦仍舊跪在地上,退開了兩步,緩緩將頭磕下去:“皇上,我與十一爺夫妻恩愛,情深意重,十一爺他絕對無二心,皇上為何非要一意孤行,置自己的兄弟於不義呢?”
“皇上起駕——”
在太監悠長的通報聲中,靈曦隻覺得自己的聲音顯得那樣蒼白無力,勢弱到幾乎不可聞。
皇甫清宇的鑾駕終究還是遠去了,靈曦僵直著身子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下午時分,天空突然陰沉下來,烏雲蓋頂,分明就是要下雨的模樣。
在殿中焦躁了一整個上午的夕顏,終於沉不住氣,走了出來。
靈曦一見到她,眼眸立刻又亮了起來,幾乎是撲倒在她懷中:“七嫂,你救救清容,你知道他對你沒有那些不敬的想法,不是嗎?七嫂,你求求七哥,放了清容吧!”
夕顏地低歎了口氣,蹲下來:“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了,你先起來。這天就要下雨了,你看不見嗎?”
“七嫂!”靈曦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求你救救清容,你跟他不是最談得來嗎?你不是說他是你最看重的小叔子嗎?你不會眼睜睜看著他這樣無辜丟掉性命的,是不是?”
“你先起來!”天空中已經有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夕顏忙的伸出手去攙她,“起來,我們進殿再說!”
“不,七嫂,清容若然不能被安然放出,我絕不起來!”靈曦決然,“求七嫂——”
一旁已經有宮女撐開傘遮在了夕顏頭頂,夕顏卻接了過來,遮在靈曦頭上:“你這樣,損了自己的身子,十一出來之後豈能接受?”
“我寧願用我這條命換他!”靈曦道,“原本便是我欠他的,如今,隻要他能安然無恙,我也沒有別的奢望!”
雨越下越大,夕顏的裙裾已經濕了,靈曦跪在地上的雙腿更是濕透,卻仍舊乞求著夕顏:“七嫂,七哥那麼寵你,你在七哥心裏是最重要的人,請七嫂勸勸七哥吧——”
遠遠地,皇甫清宇的身影卻逐漸徒步走近了,待到走到兩人麵前,他卻徑自握了夕顏的手:“下雨了還站在這裏做什麼?進殿中去。”
靈曦忙的抬頭去看他,卻隻見他淡然自若的臉上絲毫沒有別的情緒,隻是看著夕顏,仿佛是怕她受了涼。靈曦終於還是將目光投向了夕顏,雙眸之中寫滿了請求。
夕顏看著靈曦,自是不願意進去,然而皇甫清宇手心傳來過的力度卻無聲在無聲的告訴她一些訊息,夕顏於他對視一眼,又看了看依舊跪在那裏的靈曦,終於還是將手中的傘交給了身邊的宮女,隨皇甫清宇往殿中走去。
靈曦眼見著那二人相攜的身影,忽然之間就紅了眼眶。
清容,為何,為何……
雨越下越大,即便身邊有宮女為靈曦撐著傘,她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全身濕透,到最後,那單薄的傘身終於承受不住大雨的衝刷,上麵的油紙裂開來,一時間,大雨如注,通通澆在靈曦身上。
靈曦閉了眼睛,默默承受著。
夜,皇族宗親天牢內。
十一坐在石床之上,靠著牆壁,聽著外麵的大雨聲,閉著眼睛,眉頭緊擰。
她原定今日啟程返鄉,不知,走了沒有?
狹長的過道上忽然有腳步聲傳來,他隻以為還是先前對自己諸多照顧的獄卒,因此也並沒有動。可是當那腳步聲靜止在他所在的這間牢房前時,他才察覺到什麼不對,緩緩睜開了眼睛。
“七哥?”怔忡許久,他才終於有些不可置信的喚來人。
很快有獄卒為皇甫清宇打開了牢門,他卻隻是站在外麵,長身玉立的模樣與這牢房格格不入。
十一看著他,卻沒有動。這原本是他心目中猶如謫仙神祗一般的七哥,可是現如今,卻好像有什麼東西變了。
“你可認罪?”皇甫清宇看著他,淡淡道。
特意紆尊降貴,來到這牢房之中,隻是為了問他是否認罪?是夕顏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實在是太重,還是他這個兄弟在他心目中,實在是不值得信任?
十一微微苦笑起來:“七哥,我追隨你多年,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你會問我這個問題。”
“這麼說來,是不認了?”皇甫清宇仍舊是淡淡的模樣,看著他。
十一緩緩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皇甫清宇見他的模樣,卻忽然沒有再問下去,隻道:“你跟我來。”
十一訝然的睜開眼,看著皇甫清宇,他卻已經轉身而去,十一遲疑了片刻,起身跟上了他。
外麵大雨如練,有小太監將傘撐到了他的頭頂之上,跟著皇甫清宇的步伐,緩緩往前走去。
這路是通向鍾鼓樓,十一認得,可是卻不知皇甫清宇為何要將他往那裏帶。
待登上了鍾鼓樓,皇甫清宇卻徑直將他帶往了朝東的那個走廊。
從這裏往下看去,正好可以看見承乾宮外的空地。
透過密密的雨簾,依稀可以看得見一個身影,跪在大雨之中,一動不動。
十一的身子驀地一僵,心也狠狠揪住,轉頭看向皇甫清宇:“七哥?”
皇甫清宇淡笑起來:“我信你,卻也不完全信你。可是她卻願意以性命相搏,讓我相信你。”
十一再度看向雨中的那個身影,終於一刻也站不住,轉身飛奔下鍾鼓樓,衝進了大雨之中。
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身上都隱隱泛著疼,卻不知她在那裏跪了多久?
遠遠地,她挺直了腰身跪在那裏的身姿終於逐漸清晰起來,十一卻不自覺放慢了腳步,說不清心裏是怎樣的感覺,可是每靠近她一步,心中便是翻騰的痛楚。
終於,他來到了她身邊,緩緩蹲下了身子。
跪了一日兩夜,再加上淋了幾個時辰的大雨,靈曦的思覺早已不再清明。恍惚間,卻隻覺得有人來到了自己旁邊,轉頭一看,卻驀地愣住了。
仿佛是在做夢一般,眼前這張被大雨衝刷著的臉龐,不正是他嗎?
靈曦卻並沒有如同自己幻想了千百遍一般的猛然撲進他懷中,相反,卻隻是茫然的看著他:“清容,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