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藤佑貴
首藤佑貴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意識,才睜眼就有強光先照了進來。他不禁用手遮住麵前,並且理解到自己待的地方一片漆黑。
佑貴並未掌握自己所處的狀況。
然而有道光像采照燈似的注入黑暗。他透過那道光一一追尋回想起來的事情,才知道自己為何到了深夜也不回家,還躲到工地裏頭。每當內心揭露,佑貴就會動搖。
手槍、青梅竹馬。開槍、殺人。佑貴徹底想起了自己闖出的禍,進而睜大眼睛。他在車站內衝動犯下殺人案,然後逃走,又被陌生男子痛揍好幾拳。佑貴剛想起腫脹的臉以及被打斷的鼻梁,就像疼痛發作似的將臉皺成一團。
回顧起來,自己會躲進倒閉後正在進行拆除工程的漫畫咖啡廳也是當然。佑貴根本沒別的地方可去,更不可能回家。警方八成已經跟家裏聯絡了。換句話說,做父母的已經知道自己的兒子殺了人。佑貴光是想像他們的心情就抱頭懊惱,感受到有如深陷地底的絕望。讓父母產生那種心境比什麼都讓佑貴後悔。
佑貴背叛了父母對自己的一切期待和信賴——這樣的事實令他眼淚盈眶。那比什麼都難受。自己將永遠是殺人凶手,父母等於養出了殺人犯兒子。佑貴想起昨天母親在閑聊間露出的笑容,眼淚停也停不住。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明明做什麼都沒用,佑貴卻反覆思考。
到了早上就會育人來做工程。朝陽升起,流落街頭的佑貴就無法躲在黑夜。那樣一來,就萬事皆休了吧。鬱結的佑貴咬牙作響,兩眼發紅。沒人能解決的問題快要讓腦袋發狂。
光線從剛才就來回繞了好幾遍。那並非車燈,人行道會有那麼多光線既詭異又不尋常。對那道光產生疑心的佑貴猶豫要不要移動。如果那是在找他就該逃,可是到街上又有被發現的風險。
佑貴懷有種種強烈的後悔念頭及罪惡感,卻沒有自首的想法。因為他心底仍覺得:「事情還是有辦法的吧?」那好比一絲淡淡的希望。等一連串事情結束以後,自己就沒有罪過了,可以回家了——他始終拋不開這種樂觀的想法。
能依靠的,隻有毫無根據的願望。
當佑貴拖泥帶水做不出決定時,有個似乎和他一樣排斥光線的人影朝這裏闖了進來。佑貴腦袋凍結,過度敏感的背脊感受到千刀萬剮般的刺激。左半張臉扭曲得讓人覺得臉皮幾乎快要直接脫落,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人影拍了拍肩膀像是要拂去夜晚的露水,然後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那道人影最醒目的是頭部又寬又長這一點。在眼睛逐漸適應後,才能看出那有如裁切過的線條是帽子的輪廓。帽緣寬闊,帽頂尖而突出。
對方頭上有一頂彷佛魔女會戴的三角帽。
被那片帽緣和瀏海遖著的眼睛看了佑貴。對方和佑貴不同,瞟來的視線感覺不出恐懼或驚訝。不過對方凝視著佑貴,視線一動都不動。盡管佑貴嚇得喉嚨黏成一塊,仍然半無意識地想掏出藏在身上的手槍。
結果戴著魔女帽的男子哈哈笑出聲音,得意似的揚起嘴唇。在夜晚的黑暗中,他的唇彷佛從漆黑裏裁下了一片弦月般的形狀。
「讓我來露一手超級推理吧,就是『你』羅。」
男子用力指向佑貴。他看佑貴的肩膀抖得厲害,便滔滔不絕地說:
「附近一大堆警官,看樣子是在找人。而你,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你跟人打架了嗎?還是順手牽羊?哎,照我的超級推理來看,是打架吧。畢竟你的臉都腫了,實在好懂。像這樣,即使是沒幹勁的偵探也會察覺吧。」
男子提到偵探,似乎是在嘲諷不在場的其他人。佑貴對他的忽然現身以及跟現場不搭調的開朗調調感到困惑、恐懼,從而握住衣服裏的手槍。槍的重量令手指發抖。
自己為什麼還帶著這種玩意呢?
隻要沒將這種玩意拿到手——
強烈的扭曲恨意與後悔。將情緒冷冷隔絕開來的堅硬槍殼及溫度讓佑貴差點落淚。他想把槍丟掉。丟掉,然後將事情一筆勾銷。可是不可能如願。正因為佑貴明白這一點,才一直把槍收在懷裏。
現在支持佑貴的,隻有「這種東西」了。
「哎,互扁是年輕的特權呢。好青春,好無謂。而且看你的臉,是打輸……」
男子自言自語到一半,看見佑貴舉起手槍,表情頓時愣住。但是他的手腳和表情正好相反,毫不遲疑就采取行動了。趕在佑貴用槍口瞄準好以前,男子抬腿踢佑貴的下巴。腿一伸隻有腳尖掠過,男子似乎也明白牽製作用薄弱。害怕被人施暴更甚於疼痛的佑貴心生畏縮,隨即被男子揪住頭發。
接著,佑貴的後腦杓直接被掄向後麵的鋼筋。雖然對方好像多少有手下留情,佑貴仍差點翻白眼。但男子沒有這樣就饒過他。男子抓住佑貴緊握手槍的右臂,將手肘反扭。劇痛讓險些失神的佑貴保住了意識,嘴裏就要慘叫出聲。男子用手肘搗在佑貴的喉嚨,連叫都不讓他叫。
被男子運用體重將手肘搗在喉嚨,鼻涕和口水直流的佑貴這回真的翻了白眼。他已經看不見眼前景物,除了右手肘燃起的劇痛外再也無法感受更多痛覺。
佑貴倒地嘔吐,發出含糊的呻吟聲。內心訴說著「我好想死、我好想死」的聲音,在哆嗦的背部深處回蕩。佑貴一邊吐,心裏一邊想扯掉耳朵。
男子的「最低限度」到此才結束。他悠然調整帽子並低頭看向佑貴。「哎呀,好險好險。」男子說著撿起佑貴掉的槍,撫弄著手槍表麵嘀咕:
「喂喂喂,日本什麼時候成了槍枝社會……既然舉了槍就立刻開火啊……」
佑貴還沒將男子講的話聽到最後,意識就脫韁失去了反應。
緊接著,他一頭栽進隻有絕望纏繞的內心深處。
岩穀香菜
「為什麼小狗變成三隻了?」
「……咦啊?」
像蝦子一樣彎著身入睡的香菜從地板上抬起臉。她隻是聽到聲音才在半無意識間起來,眼睛並沒有睜開。臉頰壓在地板上好幾個小時使原本就軟趴趴的輪廓變得更為鬆弛。香菜揉著變紅的臉頰,頭轉個不停。站在玄關的凱碧連鞋子也沒脫,隻能傻眼地望著她那副模樣。
「連三天都撐不了呢。」
除了頭發長度以外,經過一晚就全部變回原本邀還樣的朋友令凱碧歎息。香菜或許也有聽見,意識跟著慢慢覺醒。她用睡衣衣角擦掉口水,然後搔了搔頭才睜開眼。然而,隨後又接連打了兩三次大嗬欠。
「啊~~身體好痛~~關節都不對勁了~~」
香菜一邊伸展在堅硬地板上長睡的身體一邊叫痛。呻吟到最後,伸展過頭的身子沒站穩就仰著倒了下去。雖然她還是繼續做伸展,但不久以後又像蝦子一樣彎起身,並且側躺閉上眼睛。
「呼嚕~~」
「別、睡、了。」
「唔啊。」
凱碧一腳踩在香菜睡衣掀開露出的側腹部。到底不像認真要睡的香菜這才立刻爬起來,睜開眼睛在地上坐好。她傻笑著歡迎手叉在腰際、冷冷地低頭看過來的朋友。
「嗨~~凱碧,早安安……感覺昨天我好像也講過一樣的話耶。」
「不用問候了,快說明三隻小狗的事。」
「三隻?」
香菜轉頭。昨天撿來的狗都乖乖坐著。
不就隻有兩隻嗎?
「哈哈哈,凱碧,我可以原諒你數錯。」
「我倒不能原諒聽不懂風涼話的你。好啦,狗是哪裏來的?」
凱碧來回看了圓滾滾的狗和縮起脖子顯得有些害怕的狗,要求香菜說明。
「這棟公寓禁止養寵物吧?」
「唔~~是啦。」
我自己也過著像寵物一樣的生活就是了——香菜自虐地想到,然後才搞懂小狗有三隻是什麼意思。
而且,她那樣的生活在昨天怱然結束了。剛睡醒的腦袋想起這一點,胃就絞痛起來。目前香菜自甘墮落的生活是靠著資助者成立的,援助一斷,她在這座城市等於失去了歸宿。
「喂~~少發呆。」
凱碧揪住香菜的肩膀要她坐好。被朋友麵對麵盯著的香菜「唔」了一聲,眼神閃爍地說明小狗們會在這裏的原因。
「昨天,它們在公寓旁邊看起來很傷腦筋的樣子,我忍不住就帶回來了。」
「還說什麼忍不住,你喔。」
「哦~~狗狗們,怎麼了嗎~~?」
香菜轉向小狗那邊,像是在逃避凱碧。圓滾滾那隻似乎懂得看場麵就汪汪汪地叫了起來。香菜蹲到旁邊探頭看了它的臉,它便開心似的吐出舌頭。
「會不會是肚子餓了呢?」
因為香菜自己也餓了,就試著問那隻圓滾滾的狗。狗像在回話似的吠出聲音。
「唔~~你是不是真的聽得懂人話啊……真不可思議。」
香菜把手伸到圓滾滾的肚子底下摸了摸,小狗怕癢似的扭身。由於反應有趣,香菜就把狗捧起來讓它挺出肚皮。肚子和臉蛋各有討喜之處的兩隻狗玩在一塊,看不下去的凱碧便輕輕戳了香菜的頭。不過香菜並沒有發覺凱碧身上有股微妙的害怕。
「沒時間玩了吧?你也要上班.」
「喔,喔喔。」
凱碧聽了那與其說是回應倒更像歎息的叫聲,自己也歎了氣。她讓香菜把捧著的狗放下,然後瞟向另一隻安安靜靜的狗。假如圓滾滾那隻會讓人聯想到水球,瘦的這隻就好比雞骨頭,落在耳朵上的毛卷成一副寒酸樣。
「你倒是從一開始就有點虛弱耶。要不要緊呢?要不要緊呢?」
香菜探頭看向瘦的那隻狗,繞著它轉圈圈。「我才懷疑你要不要緊啦。」如此說的凱碧抱怨歸抱怨,也一起探頭看了那隻瘦狗。隻不過她還是有種害怕的味道。狗似乎被看得不自在,打嗬欠似的抖了起來。香菜也跟著冒出大嗬欠。
盈出的眼淚濡濕視野。香菜用手指揉著眼角,慢慢地神遊到自己內心。
香菜一看到虛弱的生物就會想到麻雀。她在小時候曾經發現庭院有受傷的麻雀。那隻麻雀似乎飛不了,倒在地上虛弱地鼓著翅膀。想立刻過去救它的香菜卻被母親製止了。照母親的說法,同伴來援救時要是在該在的位置找不到它,似乎就會放棄。被這樣一說的香菜整天都貼在窗口等待麻雀獲救,但它的同伴過了半天還是沒飛來。
看不下去的香菜終於把麻雀帶回家裏嗬護,但不到隔天就死了。實際上對香菜來說,那是頭一次接觸到生物的死,麻雀不再動的模樣讓她十分沮喪。盡管哭是沒有哭,心情壞了三天的她提不起勁做任何事。
假如從一開始就嗬護照料那隻麻雀,它或許會得救。每次想起這件事,香菜都會後悔。這種念頭從當時隨著年歲增長,回憶離得越遠也就變得越深。
一回神,香菜眼裏已經流出又輕又冷的淚水。比她本人更快察覺的凱碧皺起臉。因為香菜的表情一如往常,眼淚並非出於刻意。
「又來了嗎?」
「嗯?喔喔,又來啦。」
香菜也被自己輕彈的眼淚嚇著了。淚滴一擱到指頭,自個兒就瓦解消散了。舔起來像水,沒滋味。假如不帶感情就會讓味道變淡,人的心裏說不定裝滿了鹽巴。香菜擱著要擦也嫌麻煩的眼淚不管,咧嘴笑了出來。
「這像習慣一樣,所以我不在意。」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不是成了你媽媽喔。」
凱碧胡亂摸了摸香菜的頭。頂多把她當姊姊的香菜沒想到會誇張成媽媽的地步,不過還是任由她摸也不覺得反感。像這樣,就算要說明她們倆同年似乎也沒有人會侰。實際上因為生日的關係,香菜有段時期甚至會比凱碧大。
「凱碧你對狗狗熟不熟?」
「不熟。我又沒養過。要不然你上網查查看吧?」
「唔~~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查……總之先買飯回來好了。」
也要買點飼料喂自己才行嘛——香菜自嘲。一意識到,肚子就咕嚕咕嚕叫了。
「這種時間會有寵物店開門嗎?」
「感覺在便利商店有得買耶。」
我沒有認真找過,所以印象模模糊糊的就是了——香菜補充。
「哦——」
「所以羅,凱碧你慢走!」
香菜揮了手打算目送對方出門。不過凱碧不動,應該說她當然沒動作。
「不對吧,你自己去買啦。狗是你帶回來照顧的。」
「晤啊~~我隻要聽人講道理就會融化~~」
香菜自己鬧歸鬧還是拿了錢包,一身穿著完全沒換就直接走向玄關。「你那樣就出門才是問題。」凱碧對她的背影這麼嘀咕。
「哎呀。」
香菜想到不對勁似的折了回來,接著別上睡覺前拿掉的發夾。看著她別上去的凱碧則目瞪口呆。因為香菜別上去的那個是印了「實習中」的名牌。她本人似乎挺中意,還一派自然地將它擺到頭上笑著說:「好了。」
穿好破鞋的香菜回頭,緩緩地揮手。
「麻煩你看家~~」
「是是是。快點回來喔,你自己也要做準備。」
「唔嗯唔嗯。」
回答得不清不楚的香菜來到走廊。她出門以後才發覺忘了帶鑰匙,卻直接往電梯走。然後在搭上電梯搖搖晃晃的途中,她想起手槍也大刺刺地擱在家裏。那難免比較讓人擔心。
趕快把東西買一買回來好了——離開電梯的香菜碎步跑了起來。跑一小段路後,她在大廳中央趕過了住同棟公寓的男子。高個頭的黑發男性好像西裝不合身,肩膀一帶顯得鬆鬆垮垮。香菜跑過一臉愛困的男子旁邊時道了聲:「你好。」男子也傭懶地舉手回應:「早。」
出公寓以後,香菜伴著「啪啪啪」的迷糊腳步聲往便利商店跑。跑到一半她才想到可以騎腳踏車,卻沒有調頭又繼續趕路。
香菜經過專科學校和停車場前麵,走進有藍白色醒目招牌的便利超商。今天沒看到她認識的那個店員小內。聽陌生中年人從櫃台打了招呼,彎著身的香菜上上下下地點頭。假如有熟人在就可以問寵物食品在哪裏,但這下她隻好自己找。香菜走過一群看似專科生的客人後麵,在店裏東張西望地繞。雖然花了點時間,還是在貨架邊邊找到所占比例不高的狗食和寵物食品。真是什麼都有呢——香菜似乎到現在才對便利超商的貨色豐富感到佩服。
雖然有幾種可以挑,對品牌及種類完全不懂的香菜決定將店裏有的商品各買一包。畢竟先不提瘦的那隻,香菜覺得圓滾滾那隻應該分得出哪種好吃再告訴她。如此一想,香菜又對自己可以和狗溝通感到疑惑。
「真是不可思議耶,那隻狗……」
「在我看來,你才夠不可思議呢。」
突然被人從旁邊搭話,香菜差點讓商品掉到地上。從臂彎裏掉出來的東西被聲音的主人靈活地接住,再擺回香菜手上。屈膝彎身的香菜慢慢地站直,抬頭看了對方。於是她冒出小小的一聲:「啊。」
「嗨,你挑的早餐可真稀奇不是嗎?」
是在發廊遇過的金發女性。她今天也穿套裝,頭發束到了左側。
女性看著香菜捧的東西笑了出來,然後又察覺到她頭上別的「實習中」的名牌而表情變得微妙。香菜嘀嘀咕咕地回答:「請不用介意……」不過聲音似乎沒傅過去,使金發女性微微偏頭。
「你這孩子一大早就沒有氣力呢。」
依香菜的年紀被當小朋友會有問題,搞不好眼前的女性還比較小,不過香菜沒吭聲。她既沒有必要解釋,要一一說明自己的出身也嫌麻煩。
「是那隻狗食欲挺旺盛,還是因為有好幾隻呢?」
「咦?啊……兩者都有吧,我想。」
香菜隨口答話,結果對方的反應也隻有隨便應了一聲「哦」。很能感受到女性其實興趣並不大,隻是問問而已。
「對了,你住這附近?」
「唔~~是啊。」
「那我想問個路。這棟大樓,你知道在哪裏嗎?」
女性從包包裏拿出摺過的影印紙。對摺再對摺的紙打開以後,從中可以看到車站前的地圖上劃了小小的紅色圈圈。「就是這裏。」女性指著紅色圈圈問。香菜用手指循著車站入口的名稱慢慢分辨目前在地圖上的所在處以後,感覺能認出那是哪裏。
「呃,出了便利商店以後呢……」
香菜將地圖轉來轉去並且比手畫腳地說明。女性一邊點著頭答腔一邊聽說明,似乎大致可以理解。「什麼啊,滿簡單的嘛。」她笑著說。
「你到地圖上的這個地方有什麼貴事呢?」
「哎,哪有什麼貴不貴事。是工作啦,掰羅。謝謝你。」
金發女性一手拿著地圖低頭行禮,然後什麼也沒買就到了外麵。或許她來便利商店隻是想問路。
「工作啊……我也有工作喔,哈哈哈……」
援助斷丁以後即使去上個幾天班也無濟於事。緩不濟急。那為什麼要上班呢?因為不去會惹凱碧生氣。這樣的理由讓香菜不禁笑了。
什麼跟什麼嘛——香菜感到傻眼。
接著她低頭看了成堆的狗食,開始擔心這樣是否沒問題。
假如是受傷或生病之類的狀況——香菜一想到這裏就無法優哉遊哉了。她回想起動不了的麻雀和那座墓,急著去收銀台。香菜盡快付完帳以後離開便利商店,就發現那道背影還在可見範圍內,立刻跑步追了過去。金發女性立刻就察覺香菜獨特的傻氣腳步聲,接著迅速轉過頭。對方的身段俐落讓人有種異樣感,但香菜不管那麼多就迎上前去。
「呃,不好意思,我想請教一下。」
跑的距離雖短,然而運動不足外加緊張讓香菜喘不過氣。
「嗯?怎樣?」
「你對狗狗了不了解?」
「……狗?」
想帶去給獸醫看時間還太早,基本上香菜也不知道哪裏有動物醫院。況且,她除了凱碧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熟人能商量,所以無論是怎麼樣認識的點頭之交都很寶貴。
被怱然問到的女性露出納悶的表情。她朝香菜捧著的購物袋瞥了一眼才說:
「狗怎麼了嗎?」
「啊,不是。我撿到的狗狗感覺好像很虛弱,所以我在擔心。」
香菜抓出重點說明。以我來說,算說明得不錯呢——當她對自己感到佩服時,耳裏出現了疑似凱碧在吐槽「與其擔心狗還不如擔心你自己啦」的幻聽症狀。
「雖然我覺得你應該找醫生而不是找我……總之沒看過狀況也說不準。能不能讓我看看那隻狗?」
「唔~~呃,好的。那麼,請你跟我來。」
香菜要快不快地走在前頭,朝公寓前進。先不提房間裏,隻帶對方到公寓門口應該不算毫無警戒心吧。香菜這麼認為。
「你的工作沒關係嗎?」
「我來得太早所以不要緊。」
女性連表都沒看就一笑置之。香菜繼續往前走,但走到一半又回頭。
「對了,我有問過你的名字嗎?」
哎呀——被問的女性挑起一邊眉毛。
「我好像還沒報上姓名。我叫新城雅。」
她撥著瀏海自報姓名。香菜從姓氏想起了在發廊拿到的名片。
「你呢?」
「我姓岩穀。岩穀香菜。」
「原來如此,小香菜啊。很可愛的名字。」
雅似乎篤定香菜年紀比她小。加了個「小」的稱呼方式更讓香菜聯想到老家的母親,心裏並不愉快。香菜和母親並非關係不好,但她不願意想像家人目前會怎麼看待她。從大學留級以後,香菜就一次也沒有跟家裏聯絡。
走在半路,雅的腳步曾一度停下。察覺到的香菜回了頭,才發現雅盯著立體停車場對麵的停車場。那是香菜撿到手槍的地方。雖然現在幾乎沒有車子停在那,跟那裏有緣的她也跟著注視停車場。
「怎麼了嗎?」
香菜故作平靜地問,於是雅態度爽快地否認:「沒事。」
她不惜停下腳步也要看那座尋常無奇的停車場。
香菜雖然也想過:難道跟那把手槍有關?但她覺得總不會有那種事就輕鬆帶過了。
因為雅看起來是跟手槍扯不上關係的人。香菜忽略掉自己也是怎麼看都跟手槍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卻碰巧撿了一把回去的事實,就樂觀地否定這件事。
香菜在回到公寓門口前先瞧了建築物的兩旁,今天似乎沒有撞見別人施暴的現場,也沒有再多一條狗。安下心的她晃了晃購物袋,對雅開口說:
「請你等一下。」
「好好好。」
香菜在雅目送下跑掉。她急著搭上電梯,出電梯後也用跑的回房間。鎖都沒鎖的門一開,隻見凱碧在房間裏用坐墊和棉被搭了一道牆把狗隔離,正從那上麵探頭看著狗。
圓滾滾的狗反應比凱碧快,對香栗開口就吠。「別吵別吵,噓~~」香菜連忙將食指湊到唇邊,圓滾滾的狗立刻把耳朵垂到後麵表示反省。
「所以你在幹嘛,凱碧?」
「我自己也不曉得。打發時間吧。」
即使是香菜,從凱碧的快言快語也能聽出端倪。原來她怕狗啊——香菜心裏湧上笑意。完美扮演好大人角色的這個朋友原來也有弱點,這讓香菜有種安心的感覺。凱碧似乎對她那種態度不滿意,用鬧脾氣似的表情和嘴型說「你笑什麼?」來表達憤怒。
「飯買回來了嗎?」
「嗯~~有啊。」
被凱碧一問,香菜才想起自己的早餐忘了買。
「然後呢,那邊那隻,我要帶去給人看一下。」
香菜說著把瘦狗抱了起來。狗被香菜摸也不顯得抗拒,乖乖地任她抱到懷裏。「凱碧,幫我喂另一隻吃飯。」下了指示的香菜又立刻離開房間。「咦?等等,喂喂喂!」凱碧如此驚慌的聲音都被忽視了。
香菜帶著狗明目張膽地在公寓走廊上跑。她自己也覺得不妙,但事情已經停不住了。毫不停歇的她跑過走廊,一人一狗進了電梯晃晃蕩蕩,然後來到大廳。
有幾年沒有在一天當中跑這麼多路啦?香菜對此也不清楚。因為她一直以來每天都過著不用為自己趕時間的生活。然而現在的她有急的理由。
來到公寓外麵就發現雅背靠在牆上,仰望著對街的店麵招牌。當她用眼角餘光捕捉到有東西在動,頓時敏感過頭地冒出反應。雅立刻將背從牆壁移開,並且退了幾步保持距離。她那有些誇張的動作讓香菜愣住了。
雅似乎對自己的舉動絲毫沒有疑問,一派平靜地朝狗伸出手。
「就是那條狗嗎……嗯~~看起來雖然沒外傷,還真弱不禁風呢。」
雅從吞菜那裏接手將狗抱起來。於是瘦狗變得跟被香菜抱著的時候不一樣,耳朵擺到後頭,還露出牙齒。而且下顎也往後縮,嘴巴呈現半開,似乎不隻有意攻擊更夾帶著恐懼。
「啊,哎呀哎呀哎呀。」香菜雖然不是飼主仍試著打圓場。話雖如此,她頂多隻是把手揮來揮去,並無實際作為。另一方麵,被狗用明顯敵意對待的雅愉快似的綻開笑魘。她的笑容帶著純粹的攻擊性,眯細的眼睛有如打量著要捕食的獵物。
「嗬嗬嗬,這條狗有看人的眼光呢。」
雅說到這裏又瞥了香菜一眼,彷佛暗指香菜沒有看人的眼光。香菜本身不明白她那樣看人的含意,隻是一臉悠哉地偏過頭。
大致檢查完以後,雅放開小狗。瘦狗立刻離開她,躲到香菜身後。雅看了那反應則越顯愉快地聳了聳肩。
「它似乎沒受傷,不過也不太有精神的樣子。但我看完還是不清楚哪裏有毛病……」
雅用手托著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樣。不過她似乎想到好主意,立刻抬起開朗的臉。
「讓我哥看看好了。是他的話應該有辦法。反正隻有我成為害怕的對象也沒意思。」
女性咕噥的內容讓香菜想起在發廊拿到的那張名片。她想起同樣的一頭金發,以及清爽得讓人起疑的儀容。從對方之前氣喘籲籲地趕到發廊找妹妹的模樣來看,香菜判斷他應該不是壞人。
香菜所做的判斷一向單純。這一點或許也強調了她的孩子氣。雅在香菜發呆的空檔打手機,立刻就有了回應。
「嗨,哥,過得好嗎?今天我想麻煩你照顧一下狗。」
『……啥?』
在一旁看著的香菜也感受到了手機另一頭發愣的語氣。
綠川圓子
「……啥?咦,狗嗎?你說狗是什麼意思?你養那種玩意要……為什麼會那樣?」
徒弟將車停到一旁接手機的講話聲,綠川在副駕駛座都聽進了耳裏。她自己則看著上次辦個展的客戶名單,忙著將姓名和長相兜在一塊記住。
即日起五天之內,綠川的個展會在車站裏舉辦。負責替作品解說等等的她同樣得待在個展會場,到時候也會有光顧以往個展的老客戶來打招呼。綠川的用意就是為了在那種時候能記起對方來應對。壞就壞在她天生對人漠不關心,老是沒辦法將姓名和長相兜在一起。
上真桑總一、櫻山惠子、姬路燈,在過目的眾多名字中也能一下就想起來的,隻有那個也參加了陶藝班的千金小姐的名字。
那家夥也會來嗎——綠川抱著一絲絲期待。顧客無論是誰都值得慶幸。
「我懂……好啦我懂,下山到城裏以後我就去找你。我快離開山區了,地點……啊,那我知道在哪裏,不知道是什麼因緣……沒事。反正我會去一下。」
綠川也發現以徒弟平時的從容穩重來看,他講這通電話的態度很開放。徒弟待人雖和氣,本質倒顯得恬淡且骨子裏和綠川自己差不了多少。這是綠川對他的認識。隻要是那樣的人或多或少表示親切,就會被綠川當自己人看待。
徒弟講完手機,搔了搔頭說:「真是的。」接著他似乎是在意綠川的目光,又緩頰似的抬起頭微笑。綠川根本沒在看他,兩人的視線並沒有對上。
「方便打斷一下嗎?」
「怎樣?」
「到車站以後,我想去辦點事情。」
「是嗎?我了解了。可以啊。」
綠川微微點頭,態度彷佛透露出:徒弟要辦的事與她無關。
本來就提早出發的他們在時間上有餘裕。個展從十二點開始,因此就算早出門也沒事可做。不過待在家裏也是一樣。既然如此,先到城裏減少遲到的可能性應該比較好——這是綠川表麵的說詞,她隻是著急罷了。
舉辦個展是一件忙事,對綠川來說有許多不擅長應對的情況。整理大量訂單及照片;花上一天親自在信封寫上收件者姓名寄給熟人;在個展會場跑來跑去回答問題,有各種要準備的工作纏著她。即使如此,個展對陶藝家來說仍在生活中占了重要地位,若有機會自然要盡全力準備。
綠川和其他陶藝家一樣,並不討厭直接和顧客麵對麵。然而她不擅長與人往來也是事實。對此她心情很是複稚。
「或許會花一點時間,但我會在個展前處理完。」
「是嗎?加油。」
徒弟話講到一半,綠川揮了揮手。即陡稱為徒弟也不能算隨從,綠川不覺得他們有必要時時在一起,還覺得這徒弟沒什麼陶藝知識所以在不在都一樣,但她沒把長串意見說出口。從昨天起徒弟的發言就多得不尋常,綠川有發現卻不打算深究。不過綠川一回神,抬頭看了徒弟。瞧見對方表情的她變得無法徹底怱略了。
為什麼呢?綠川如此思考了一會。
內容常見的威脅信。
是有那玩意呢——綠川這才回想起來。
時本美鈴
「休……課~~」
美鈴的嬌小腦袋和頭發甩來甩去。她抓著背在身上的包包背帶,左來右往地探頭瞧向公布欄。不過就算那樣做,上頭的內容也不會和她從正麵看的時候有任何差異。待太久被職員攀談也會傷腦筋,所以她先離開了大樓,然後才慢慢地變得消沉。穿便服的美鈴回頭看了文化講座那棟樓,並且歎氣。
像美鈴放假一樣,陶藝班今天也休課。
「白跑了~~」
美鈴垂頭喪氣。嘖了一聲的她噘起嘴,從大樓前離開。今天好不容易放假,她原本打算照排行榜殺害姬路燈,但這樣一來,之後排的行程全變成一場空了。美鈴知道姬路燈有上陶藝班,但是對於她家住哪裏及假日的行動就無從得知。
美鈴折返走了一小段路,就發現停在文化講座附近停車場的小貨車上,有個穿藍西裝的男子和頭上裹毛巾的女性正要下車。美鈴見過那個女性,她是舉辦陶藝班的人。奇怪——美鈴想著停下腳步。今天陶藝班還是有上課嗎?當美鈴守候著現場動向時,穿藍西裝的男子拔腿就跑。男子在經過美鈴旁邊時瞥了她一眼,但美鈴裝成沒發現。留下來的裹毛巾女性看都不看文化講座,視線落在一疊紙上隻顧往車站走。美鈴也曾和那個女性對上視線,心想令天陶藝班果然還是休息而打消主意,並且背對那個女性快步離去。
包包裏當然裝著手槍,另外頂多隻放了筆記簿、文具和電車錢,連可以打發時間的道具都沒有。時間還是上午,好不容易出門也會覺得舍不得,美鈴思索著要直接回家還是去其他地方玩而來到了大街上。她朝等著要過行人穿越道的人群走,無心間在對麵的人行道上看到了熟麵孔。
「咦?是老師耶。」
小學的級任導師正將手機湊在耳邊走路。臉上的腫脹消了一些,但是他本人的可疑舉動仍然醒目。為了不讓講手機的聲音外泄,他小心地彎著腰,因此有好幾次都差點撞到人,甚至連美鈴都嘀咕:「停下來講不就好了?」和在學校看到的班導師模樣大有差異。
這勾起了美鈴的興趣。
「喂~~老師~~」
美鈴隔著馬路叫了對方,老師的心卻好像都放在手機上,對她的聲音和動作沒有反應。打算再靠近一點的美鈴想從人行道繞到老師前麵。隻要在途中橫越馬路,想繞過去應該綽綽有餘。如此盤算的她鑽過來來往往的大人之間,結果才跑到一半——
「雖然我也不覺得一天就能找到啦。」
有陣聲音讓美鈴驀然留步。她調整呼吸,慢慢回頭。
和美鈴擦身而過的女性看似二十多歲,剪短削齊的栗色頭發散發出強烈好動的氣質。鮮豔的紅唇讓人亂有印象,耳環色調則與她的唇相互搭配。女性始終將手機湊在耳邊,看都不看美鈴這邊。看來隻有美鈴單方麵認得對方。
「我也會到走散的地方繞看看。那家夥很聰明,所以不會跑遠才對……嗯?就算我自己先找到?沒有啦,我還是會付調查費啊。」
女性講完手機後表情變得嚴肅,然後用不太彎起膝蓋、彷佛要踹什麼東西的走路方式繼續走了片刻。於是她走到半途發現有動靜,一回頭就跟有如小鳥追著母鳥般緊隨在後的小學生對上視線。美鈴的眼睛頓時像是篤定般發亮。
她嬌小的嘴巴誇張地張開,大大地改變嘴型。
「二——」
「唔!」
女性虛晃一下的反應被美鈴忽略了。
「二條終!」
美鈴興奮得喊出聲音。平時都愛賣乖的少女露出了本性。
女性在留意周圍的同時,臉色因為藝名被美鈴說出來而變得意外。
「咦,小妹妹你認識我啊?」
對方的眼神和態度都顯得狐疑,但是眼晴發亮睜大的美鈴仍點頭如搗蒜。
班導師的事已經變得無所謂,美鈴也沒有理由再盯著老師了。
唔——二條終蹲到和美鈴的視線同高的高度開口:
「你在學校的功課有沒有問題啊?小小年紀就泡在我這種冷門的音樂裏。」
二條終捏了捏美鈴的臉頰。整個人輕飄飄的美鈴一臉幸福地回答:「我~~是~~優~~等~~生-」「是喔是喔。」二條終裝得不以為意,臉上卻也逐漸綻開笑靨。
二條終是歌手。精確來講是個缺乏知名度、不賣座的歌手。受矚目的程度連有沒有人氣都還稱不上,形同默默無名。以往她根本沒有和歌迷交流的經驗。
「簽名……請幫我簽名。」
被捏到一半的臉頰變回原樣,美鈴就把話重講了一遍。還沒聽到答覆,她便從包包裏拿出藍色筆記簿遞給二條終。二條終爽快地接下。
「交給我吧。我設計簽名的時間和練歌差不多一半一半。」
她一邊打趣一邊在筆記簿封麵上大大地寫上變形的「END」,再在英文字母旁邊空一個字的間距寫上「終」,還在空白處添上了紅色的橋與城堡的插畫。
她的動作熟練,讓人覺得就算花的時間各半是玩笑話,或許她真的下過苦功練簽名。「拿去吧。」二條終說著將筆記簿還回去,美鈴感動得讚歎:「哇……」連話都說不出來。美鈴緊緊抱著筆記簿,心想這一本絕對不能弄丟。
「我的簽名在目前來說,可是超珍貴的喔。嗯,目前來說啦。掰羅。」
二條終本來打算就這樣告別,美鈴卻自然而然地跟在後頭。
「你要去哪裏嗎?」
美鈴一邊將筆記簿收到包包一邊問對方去處。
「我在散步順便……嗯,順便找一隻小狗。」
二條終捏著耳環回答。捏著捏著,視線稍微落了下來。
「它走丟了。」
「是你養的狗嗎?官方網站上麵那隻,很可愛的那隻。」
「對對對。圓滾滾那隻。」
二條終和美鈴的手都在半空畫起圓圈。看來她們對那隻狗有相同印象。
「我想它應該立刻會回來啦。旱知道應該讓它帶著地圖。」
二條終在嘀咕時,簡直像是把狗當成走失的小孩對待。
美鈴縱然不懂對方的用意,聽到要找走丟的狗,她隻有一種選擇。
「我也要一起找!」
「唔啊,真的假的?」
難道你要跟著我嗎——二條終感到困惑。雖說是歌迷,要和剛認識的女生一起行動還是會讓她排斥。帶著小女生到處走不會被當成誘拐犯吧?她心裏掠過了這層顧慮。基本上一起找能提升效率嗎?最後收尾的則是這個疑問。
不過二條終心裏明白沒有人會謊稱是她的歌迷,少女的好意貨真價實。能遇上這麼一個歌迷,感覺好比在沙漠中挖出隕石的奇跡性巧合。對方也願意把那當成同等的奇跡,她覺得並不壞。
「哎,唔……好,你跟我來!」
二條終用力地朝前方伸出手臂,美鈴也天真地跟著模仿。擺出那種架勢似乎就能讓二條終來勁,走過行人穿越道的她開始唱歌,美鈴也配合現場獻唱的歌聲一起唱,對旁人的視線毫不介意。
姬路燈的事早就從腦袋裏消失了。
首藤佑貴
佑貴醒來時,對於自己被柔軟物體包覆的觸覺感到疑惑。那種物質性的溫柔,和目前的他並不相容。佑貴忽然陷入不安,整個人彈起身。
佑貴扶著昏睡時嚴重盜汗的額頭,呼氣急促。他不覺得自己有入睡。佑貴隨手摸了臉,就竄出靜電般的疼痛,令他弓起身子。從床上彈起來的佑貴差點摔落地板,不過有手臂頂著讓他停在床緣。然而一下子頂到床的右臂同樣被劇痛折磨,使得佑貴抱著手臂在床上翻來覆去。他有好一會都起不來。
低俯的臉被窗口灑落的陽光照射,感覺像漸漸被熱度融化,睫毛一陣溫熱。佑貴似乎待在高樓裏的房間,窗外可以俯望整片城市的街景。他用眼睛追尋升起的太陽,感受到早晨來臨,然後靜靜流淚。
流了淚,內心也會平靜一些。這回佑貴戰戰兢兢地試著觸碰自己的臉。昨天白天遭痛毆的臉又腫又脹,右眼受到影響難以睜開。還有被硬扭的右臂光是要動就疼得讓他咬緊牙關,後腦杓也腫了個大包。僅僅一天就遭到兩次施暴,佑貴上半身全都是傷。
不過與盤據在心的情緒相比,那並不沉重。
屋裏有個男子過來看了房內的狀況。那是在拆屋工地修理佑貴的男子,他現在沒戴著那頂帽子。這個人似乎在佑貴昏迷以後,把他抬到了房間。佑貴防著對方,男子卻絲毫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同時好像也沒有施暴的罪惡感。
「你醒啦?衣服換掉比較好,穿製服嫌醒目吧。」
男子扔了上衣跟褲子過來。佑貴揮舞左臂,將那些抓到手裏收下。男子看佑貴接下衣物,又立刻走了。佑貴先擱下衣物,經過一陣煩惱,他決定聽從對方忠告。
自己為什麼會被帶來這個房間——佑貴同時抱著如此的疑問。
男子借給佑貴的衣服是襯衫、連帽外套還有休閑褲。以搭配來講有些奇怪,但是腦袋無法好好運作的佑貴懶得思考就換上去了。隨後,佑貴抱著彎起的一條腿坐了下來。雖然脫掉的製服摺好擺在旁邊,不過佑貴想到自己大概再也沒有機會穿就讓心裏多了道傷口。在全身緊繃的當下,他警覺到要找手槍的下落。佑貴在製服裏翻找,槍當然不會在那種地方。至少那已經離開佑貴手上了。
佑貴低頭看著不靈活的右臂,然後微微彎起前端的指節。他用左手裹住扣下扳機的食指。也許身上沒有那種玩意才是好事。但就算現在放手,也無法抵銷自己做過的事。佑貴又差點被顫栗包圍。
此時屋裏傳來了男子的呼喚聲:「喂~~」佑貴雖然抱有戒心,還是起身離開寢室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似乎是公寓裏的其中一戶,從寢室可以到客廳,再過去則與飯廳相通。地板是以木紋為基調,牆麵統一成白色,被陽光一照似乎能強調其清潔感。
那間客廳的桌上準備了早餐。話雖如此,隻有麵包就是了。從飯廳過來的男子手上捧著稍大且看似廚具的玩意。他將那擺到桌子中間,然後轉向佑貴這邊。男子一句話也沒有談到佑貴腫起來的臉,還毫無顧慮地露齒一笑。
「你認得這個嗎?這東西叫紅外線烤盤。」
男子像在炫耀玩具似的,開始向佑貴介紹那廚具。他將漆成酒紅色的傘狀加熱器上下調動,然後滿心歡喜地說明廚具的功能。
「據說啊,用這個烤東西也不會冒煙,拿來烤肉還可以去掉……應該說清除掉多餘的油脂嗎?好像跟用炭火烤東西的效果一樣喔。」
男子亂含糊的解說讓佑貴講不出話。
那又怎樣——佑貴想如此回嘴,但似乎是深植心裏的恐懼讓他動不了下巴。
「哎,雖然要烤的是麵包啦,和油脂無關。」
為什麼光烤麵包就能讓他樂成這樣?在失意落魄的佑貴看來隻有煩躁而已。佑貴坐到男子對麵的椅子上,終於開了口。
他究竟有幾小時沒發出過聲音了?混濁至極的聲音聽來簡直不像出於他白己。
「請問我要怎麼稱呼你?」
「叫我木曾川就好。」
男子大方地報出名字。佑貴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本名,但那個男子——也就是木曾川投注在麵包烤痕上的心思似乎更甚於講話。他將臉貼近廚具,頻頻點頭稱是。
「火力會隨位置改變呢。這邊的麵包先烤好羅。」
木曾川邊講邊用餐夾將麵包翻麵。佑貴看著他做那些隻覺得不對勁。為什麼對方會流露出這麼悠哉的氣息?眼前的男子明明知道佑貴曾持有手槍才對。佑貴還被他猛踹,連喉嚨都被他下了重手。
被木曾川用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方式對待,單純讓佑貴感到詭異。
「不過,你那張臉還真慘。」
依然探頭看著麵包的木曾川到現在才提起佑貴的臉。
「不要連那些都算到我頭上喔。」
木曾川跟佑貴講明。餐夾「喀喀喀」地發出像是在咬東西的夾合聲。
「喔,已經烤好了吧。來。」
木曾川用餐夾將麵包夾到佑貴和自己的盤子上。佑貴實在沒有食欲,低頭看著帶了些微焦痕的麵包,一動也不動。木曾川關掉紅外線烤盤的電源,然後才說:
「既然你殺了人就逃走,應該沒空好好吃頓飯吧。趁現在吃啦。」
佑貴抬起頭,臉上全無血色。聲音遠得像是耳朵被堵住,呼吸哽塞。哽著的那種感覺落到胸口一帶,使佑貴嗆到好幾次。
無視佑貴反應的木曾川正在和新買的食品瓶蓋搏鬥。瓶上標簽寫著「黑芝麻醬」,他「咿咿嗚嗚」吆喝著想將瓶蓋轉開,卻老是白費勁。佑貴茫然望著他那模樣,唇與舌在消失的血色回來以後都在抖動。
「為什麼——」
「提到車站那起槍擊案,不知道的人還比較少吧?這會又有個帶著手槍被警察追的高中生,要不是犯人,會是什麼?」
放棄開瓶蓋的木曾川彷佛當起了看穿真凶的偵探,一手指向佑貴。佑貴想問的卻是:為什麼木曾川明白他的處境還要帶他來這裏?
自己是殺人凶手,一股而言應該是連扯上關係都怕的對象。
可是,佑貴回顧木曾川從之前到現在的態度,對方的「不尋常」令他戰栗。
「要找你那把槍的話,就在這裏。」
木曾川若無其事地從桌子底下拿出手槍。佑貴瞬時間差點伸出手,然而他發覺自己想做的事以後,又退縮地收回手。
「想把東西要回去?那就還你吧。」
木瞥川看了佑貴的舉動,就把手槍擺到他的餐盤旁邊。他隨手擱下槍,因此顯得格外動搖又慌張的反而是佑貴。原本退縮的手像氣球一樣晃呀晃地舉起,在麵包和槍之間來回。
擺在一塊的麵包與手槍。
自己竟然會拿手槍而不是麵包——佑貴在痛苦間如此體認到。
「啊,別對我開槍喔。這次我會幹掉你。」
木曾川一邊笑著威脅一邊啃起什麼也沒抹的麵包。那句發言輕佻得幾乎像是玩笑話,但佑貴沉重地感受到對方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實實在在。佑貴並沒有看清木曾川的完整麵貌,即使如此他仍有預感,對方會照警告的內容幹掉他。和佑貴麵對麵的男人就是有那種存在感。
「喂,吃啦。好不容易烤好的。」木曾川說著把麵包盤推過來,佑貴才總算拿了麵包。在擺著手槍的餐桌上吃這頓飯,他擔心能不能下咽。
佑貴緩緩咬下麵包,反覆猶豫和呼吸好幾次,吞得特別費心。
這一餐感覺對消化還有喉嚨都不好。
「………………………………」
佑貴的視線在手槍和木曾川之間來來回回。手槍不會回答任何話,但是佑貴有事想問木曾川。他決定先問自己最在意的一點。
佑貴刻意不管自己的下巴被踹、腦袋被抓去掄牆、右手肘被狠狠反折、喉嚨被下重手,開口問對方:
「為什麼你要救我?」
原本啃著麵包邊的木曾川誇張地露齒笑了。
他的門牙沾著麵包屑。
「因為我是大好人,這樣不行嗎?」
「……不。」
佑貴將自己身上被大好人施暴的痕跡想了一遍,然後低頭。
「我也不習慣麵對警察,救你總比被無謂的糾紛波及來得好。我這樣覺得。」
木曾川立刻說了別的理由。但也許是口氣輕浮的關係,讓人聽了分不出那是不是實話。假如他說自己是一時興起才帶佑貴回來,還比較讓人釋懷。
「與其問我理由,既然你當自己得救了,總有其他話可以說吧?」
咳咳咳——木曾川裝模作樣地咳嗽。佑貴一時間睜圓了染上憂鬱的眼睛,露出稚幼臉龐。木曾川隻用一隻眼睛觀察佑貴的反應,並且微微揚起嘴角。
傻呼嚕的佑貴這才想通木曾川要的是什麼。
「那個,非常謝謝你。」
「哎呀,我又沒有拗你說的意思。要是你打從心裏感謝我,講一講就好,沒有的話不講也無所謂,哈哈哈哈,那就這樣吧。」
木曾川似乎心滿意足了。佑貴看了他孩子氣的調調,差點露出笑容。
然而不太能彎的右手肘隱隱作痛,讓笑容又收斂回去。
即使佑貴鬱鬱寡歡,先吃完飯的木曾川還是探頭看了他那張啃著麵包的臉。
感覺到視線的佑貴停下用餐的手,木曾川便對他開口:
「你不適合殺人呢。」
麵包屑哽到喉嚨,讓佑貴噎著了。木曾川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殺了人以後,隻有能看開覺得『哎,也沒辦法嘛』的家夥才能動手殺下一個人。那樣的人當然是差勁透頂,所以你被宣告沒資格當殺人魔應該要高興才對。」
絲毫不改開朗態度的木曾川講得滿不在乎,讓佑貴無話可回。
那簡直像在介紹自己就是殺人魔。
不對,佑貴覺得木曾川或許真的有殺人。木曾川有膽量從容地麵對他,大概隻是因為木曾川認為佑貴也是殺過人的同類。可是佑貴又想到,既然如此——
為什麼同樣身為殺人凶手,對方卻能努力保持得這麼開朗?
難道是「才能」的差異嗎——佑貴感到有股苦澀從牙關更深處冒了出來。
適合當殺人魔的人。這個社會需要那種一般而言應該讓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分子嗎?連那種前途都渺茫無望,對於無路可走的佑貴來說隻是又一次打擊。
等佑貴食不知味地吃完麵包,木曾川就迅速把空餐盤收走。他走向飯廳,衝水聲傳來。佑貴茫然地用眼睛和耳朵追尋木曾川的舉動,並且自然而然地開了口:
「我該怎麼辦才好?」
裝成自言自語的佑貴在期待答案。木曾川邊收拾餐盤邊回答:
「隨你高興不就好了?反正你遲早會被捕,想做什麼就去做啊。」
對木曾川來說是別人的事,對佑貴來說則是辛辣的一番話。自己無論怎麼掙紮都會被抓。人類早晚得死——木曾川的話聽起來就像這個意思。結果明明定在那裏,又為什麼會想在過程中賣力呢?可是要那樣說的話,所有人應該都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反正人終歸一死。
以往的自己在一定會死的這個世界裏,到底是怎麼打拚的?
對了——木曾川洗完餐盤及廚具,最後才將擺在架子上的三角帽戴到頭上,擺出一副彷佛到現在才想到的樣子對佑貴提出忠告:
「你最好趁中午前離開喔。畢竟這裏不是我住的地方。」
「……咦?」
木曾川淡然說出意外發言。佑貴扯了扯原本以為是向他借來的襯衫領口,眼睛直打轉。剛才吃掉的麵包、用過的床等等,都在腦海裏轉個不停。
「那麼,這裏是誰住的——」
「誰曉得。」
一句話就撇清了關係。木曾川直接走到外頭,準備好手機。
他從通話紀錄一查立刻就找到了號碼,然後朝對方發出訊號。
「……喂~~昨天的簡訊讀了沒?我沒接到回應才打電話的喔,太郎。」
花咲太郎
『我想叫你幫忙找個女人,我自己也在調查卻一直逮不到。』
「呃,我再說一次。目前我正在工作。」
『我打這通電話可同樣是當工作在忙。』
「反正你要找人,都是為了要殺掉才找的吧?」
太郎口氣變重,隔壁桌同樣在打電話的同事就抬頭注意過來了。太郎一邊反省自己在人前將聳動的字眼說溜嘴,一邊將手機擺到桌上。
到了事務所的花咲太郎正忙著接電話。事務所準備的室內電話和他個人的手機,各自湊在他的兩邊耳朵。交互應對起來就會強烈意識到耳朵是分成左右兩邊的。兩頭灌輸的資訊在腦裏變成大鍋炒,令他快暈了。
『喂,你有在聽嗎?拜托啦。』
室內電話傳來催促聲。這邊的是要找東西而非找人的委托者。委托者筱崎達郎自始至終都堅稱要找的是模型槍,但太郎不信任他。委托者在尋找失物或者調查外遇的委托中會穿插謊話並不算多罕見的事,畢竟他們大多是心裏有鬼,又找不到別人能拜托才會上門。可是這次對方扯的謊讓太郎很難在識破以後繼續裝作不知道。他本身並無意願將接案的範圍擴展到替人尋找違法物品,正頭痛要如何跟對方妥協。
「總之我今天也會繼續找。費時是當然的,但我會力求做到最好。好的,謝謝。」
這有一半算是主動掛人電話。太郎很少碰上急成這樣打電話來催的委托者。「掉了玩具槍會那麼急迫嗎?」忍不住這麼嘀咕的他拿起了擱到一旁的手機。即使剛才拿開手機還是聽得見聲音,不過對方似乎是自顧自的在講。
『……站從中午正在舉行「現代陶藝綠川圓子展」。不隸屬任何工作室而大為活躍的年輕新秀綠川圓子,將邀您欣賞她的創作軌跡。另外在十樓則有地毯大祭典……』
「念傳單有什麼好玩的?」
『啊,你回來啦。我現在把要找的人的照片傳過去。』
「誰說要接你這個案子了?」
太郎拉倒不幹,手機另一頭的快活男仍不當一回事。對方那種我行我素、彷佛除了樂觀以外沒有其他處事角度的講話調調,並非打從現在才開始。
通電話的對象木曾川自稱殺手。太郎本身沒有目擊過對方犯案的現場,但他不曾懷疑過那句自我介紹。太郎明明不想碰上卻往往會遇到殺人魔或屍體,但就算木曾川再怎麼用開朗來粉飾身上的氣質,他在根本上類似於太郎過過的那些殺人魔的部分仍顯得有棱有角。
人原本該磨平的一些部分要是有變化,立刻就看得出來。
偶然和這樣一名男子相識之後,太郎似乎是在因緣際會下被對方看上才老是被騷擾。雖然太郎每次都疑慮:「這樣好嗎?」扯到最後還是會在慣性驅使下繼續和木曾川往來。
這次才間隔一會,太郎又蹙著眉頭自問:「……這樣好嗎?」
太郎收下了木曾川照著宣言擅自傳來的電子郵件。他原本想跟昨天寄來的蜂窩與繡球花一樣立刻刪掉,但是看了隨附的圖片後手指就停住了。
「這女的……」
『真是不折不扣的老太婆對吧?我懂我懂。』
「呃,那我倒還沒有說出口。」
太郎無視傻眼的木曾川吐槽「所以你本來想說嗎」,直盯著照片上的女子。
上頭拍的是昨天在漫畫咖啡廳入口和太郎講過話的金發女性。她在照片裏捧著陶製的布丁容器,嘴裏叼了塑膠湯匙。角度看起來像是從旁偷拍卻有竹林當背景,搞不懂究竟是什麼狀況。
『這女的叫新城雅。說起來她和我們算同一個道上的。』
木曾川講的「同一個道上」,是指主要靠非法勾當在社會上過活。這一點太郎也有察覺,在碰麵時他就覺得對方似平不是尋常女性。不過自己的名字為什麼會被對方知道呢?盡管太郎想探出其中瓜葛,卻想不出所以然。
假如對方不是從木曾川那裏得知太郎的名字,那他心裏也沒有底了。
『這女的讓人摸不清行蹤,而且我在找她這件事要是露餡,可能會變得很麻煩。可以的話,我希望神不知鬼不覺地查出下落再把人收拾……咳。我是說,幫她做個指壓。你想嘛,我常常被人誤以為是外派按摩師啊。這倒是真的。』
木曾川硬拗的說詞讓太郎歎氣。
為了不讓旁邊同事聽見,太郎轉身壓低音量。
「哪怕這裏頭八成有隱情還什麼的,到頭來,你就是要幹掉這女的吧?」
『我開始覺得不動手的可能性也值得考慮,希望如此。」
「騙誰啊。除了那以外,你根本沒別的工作吧。」
『哪的話。還是有啊,比如說,呃~~照顧離家出走的少年?』
木曾川說著,聲音曾有一瞬間離遠,感覺像轉頭讓手機離開嘴邊。
『太郎,你今天會來車站這邊嗎?』
「嗯……因為我得找東西才行。」
『那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太郎愣住了。他不知道那句話的「那」是怎麼接的。
「為什麼我非得和你吃什麼見鬼的午餐?」
『這話就怪了,太郎。見鬼的是我吧?飯又沒有錯。』
「虧你自己知道還敢約。」
『那麼,待會見。』
「這支手機真怪,聽得見聲音卻有跟人講不通的毛病。」
木曾川連太郎的挖苦都能用開朗笑聲應付過去,然後就掛了電話。
我說啊——太郎皺起整張臉。
太郎認為木曾川似乎總是優先將自己的情緒傳達給對方,對於別人要傳達給他的情緒則刻意表現得漫不經心。假如神經沒有那麼粗,或許就無法在殺了人以後還保持平靜。不知道那是天生的,還是殺人殺久了才鍛鏈出來的。太郎沉思了一會,得到「無所謂」的結論後便整理行李離開座位。
先不管和木曾川約的飯局,他得繼續搜尋失物才行。
為此,太郎不能靜靜地留在事務所裏麵喝茶。
「你要出門?」
同事似乎也已經講完電話,便露出微笑問了太郎。外出這個詞讓同事來講,會帶著出去玩的散漫調調而不是出去工作。原因大概是出在端正的相貌還有引人注意的奇特發色上。
有著水藍色頭發的這個同事目前正負責處理找狗的案子。他剛才似乎就是在跟委托者通電話,由太郎看來再羨慕不過。對太郎來說,追著狗的屁股跑要比找手槍或從殺手那裏接案之頰的危險工作更合性子。
「我也要到街上找狗了。萬一你先找到就麻煩你羅。」
「你才是呢,要是撿到手槍記得在交給警察前先送來我這邊。」
兩人對那樣的巧合完全不抱期待,講好以後就分頭了。
如此這般,花咲太郎今天也到了街上。好比跳進命運之河,探尋在水底發亮之物。
岩穀香菜
「我沒空悠悠哉哉地等你。好了,要整裝打扮羅。」
「凱碧~~」
在等待雅的哥哥過來的這段空檔,下來一樓看狀況的凱碧就揪著香菜的脖子把她拖回房間。回到房間的香菜將小狗和雅留在一樓,自己則被凱碧扒掉衣服。
「呀啊~~居然把女生拖進房間扒掉衣服,你是強盜還是色狼!」
「……哎,你別動。」
凱碧扒掉香菜的睡衣以後,舉起了手槍。上半身光溜溜、下半身隻剩一條內褲的香菜僵得連身體都忘記要遼。鐵塊的銳利光澤以及宛如泉源的圓孔正對著香菜。張眼望去,有種彷佛能將一半情緒拖入深淵的冷峻美感。
香菜那樣的反應讓凱碧納悶地收起手槍。
「這是玩具吧?」
「那當然啦~~」
盡管香菜如芒在背,還是將動搖藏到了笑容底下。「我想也是。」凱碧嘀咕歸嘀咕,卻謹慎地把槍擱到桌上,態度和昨天不一樣。然後她看似無法釋懷地皺著眉頭,不過嘴裏仍對香菜吩咐:「該做準瞄了,你快去換衣服。」
「反正店員都是穿製服,隨便打扮一下就好了吧?」
「你的『隨便』是真的不修邊幅,所以不行。」
凱碧直接將香菜的意見打回票。香菜難為情地對狗報告:「我挨罵了耶。」但那隻圓滾滾的狗早就趁亂轉身,心裏麵隻剩凱碧幫它準備的狗食。香菜用青蛙般的姿勢逼近狗,狗就露出一副「才不分給你」的態度把盤子娜遠了。對香菜來說,幾乎光溜溜的自己勾不起對方興趣要比被誤以為貪嘴更惹她不開心。
「我看你是母狗吧,不然對我總要多提起一點興趣嘛。」
當香菜和圓滾滾的狗玩在一起還掐它肚皮時,凱碧發出了驚呼讓香菜連忙轉過頭。
「這什麼嘛,都弄得髒兮兮了不是嗎!」
凱碧朝塞在紙袋裏的外出服一瞧,臉色全變了。「哎呀。」香菜則是目光閃爍。對方生氣的方式跟媽媽在她弄髒衣服回家時很像,冷汗流過了太陽穴。圓滾滾的狗鑽到放電腦的桌子底下避風頭,儼然是「與我何幹」的態勢。
可以的話,香菜也想一起躲。
「唔哇,背後都是黑色髒汙。這什麼嘛,這什麼嘛。」
從紙袋掏出的上衣讓凱碧嚇壞了。
「呃~~怎、怎麼會這樣~~」
裝傻的香菜揮著手臂表現悲憤。
可是被凱碧冷眼一瞪,她立刻手軟了。
「你該不會在外麵躺到地上了吧?」
想起朋友壞習慣的凱碧開始逼問。「哎呀,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耶……」香菜打算轉開視線,凱碧卻搶先掐住了她的臉頰。香菜的臉就這樣被捏捏扯扯。
「是滴是滴。」
「還有,這是狗毛吧……你帶狗進房間以後就把衣服塞進袋子了,對不對?」
「是滴~~」
香菜都招了。凱碧將香菜的臉頰拉得老長,在香菜講出「瑞不哩」這種徒具形式的道歉以前都沒有放手。「我頭好痛。」凱碧說歸說,還是準備動手洗睡衣和沾滿狗毛的衣服。凱碧還利用空檔幫圓滾滾的狗弄了水和午餐,彷佛她才是這房間的主人。噢——香菜望著凱碧忙個不停的勤奮模樣,自己則幾乎全裸地發出感歎。
「凱碧,要不要嫁給我?」
「跟你結婚對我有什麼好處?」
就是嘛——香菜伸了右手而非前腳,一臉愉快地搔搔頭。
凱碧從香菜擁有的衣服中挑了還算體麵的貨色,推給香菜說:「你穿這個。」嫌自己選衣服麻煩的香菜就直接穿了。黃色連帽上衣,底下則是褲管超過膝蓋的褲子。那是香菜外出吃晚餐的打扮。
凱碧做完一連串家事以後,伸手揪起了和狗玩得愜意自在的香菜的脖子。
「好啦,我們出門。聽好了,你要像到別人家作客的貓一樣乖乖幹活。」
「唔喵~~」
「……………………………………」
「呼咪~~」
「我收回貓的說法。你當回人類吧。」
香菜被凱碧帶到玄關後,聽見有人類以外的腳步聲就轉了頭。那隻圓滾滾的狗跟在香菜後麵,前腳的重心占得比後腳多,感覺並不像送行。察覺到這一點的香菜逃出凱碧的手裏,並且蹲下朝地板伸出手。香菜的姿勢自然而然地變得像狗,看著她那樣的凱碧扶著額頭怨了一句:「喂喂喂。」
「唔?你想一起去嗎?」
圓滾滾的狗吠了。雙方好似能溝通的模樣讓凱碧搖著頭說:「不對不對,不會吧。」香菜這邊好像已經信了圓滾滾的狗在語學方麵有造詣,並不抱持懷疑。
「它是不是打算回家啊?」
「基本上,這隻狗是家犬嗎?以野狗來說感覺毛理得好整齊。」
「問問看好了。」
「啥?」
「你有沒有飼主?」
香菜把愣住的凱碧撇到一邊問完以後,圓滾滾的狗就大大地點頭吠了出來。
嗯——香菜也認真無比地點頭,然後對凱碧報告:
「它說有耶。」
「……你在大學主修犬語嗎?」
「wie geht
es Ihnen.」
香菜現了她會的唯一一句德語,但是被凱碧輕易怱略了。
「這隻狗自己選了狗食耶。它會看標簽判斷,就表示之前有吃過那種品牌羅。所以我覺得它是家犬。雖然也有可能是被人養過又丟掉就是了。」
「喔,凱碧好聰明。你在大學主修偵探吧?」
「沒那種課程。但你不能帶著狗去上班啦。」
凱碧叮嚀。因為對方是香菜,不講清楚的話難保不會帶著狗一起出門。香菜上班的地方是百貨公司地下樓的食品賣場,本來就是想帶狗去也沒得商量的地方。「我知道啦~~」香菜一麵回答得有氣無力,一麵望著圓滾滾的狗。
「唔~~這樣啊。你有家可以回去喔~~」
香菜咕噥著把手伸到圓滾滾的狗腿底下,把它捧到自己腿上。
然後,她在近距離下麵對麵朝那張討喜的臉露齒一笑。
「等我下班再一起去找你的飼主。嗯,就這麼決定。」
香菜對著捧起來的狗提議。圓滾滾的狗用舌頭舔了她那女童般稚氣的鼻子。「哇呀!」驚叫的香菜放了手,狗掉在地板上。
圓滾滾的狗似乎接受了香菜的說詞,又回到屋內在窗邊趴下。它用了把腿伸展開來讓肚子貼到地板上的怪姿勢放鬆,一雙耳朵擺來擺去的像在揮手。香菜也跟著揮了揮手。片刻間,凱碧默默不語地望著那純真的笑容。
雖然凱碧發出了類似歎氣的聲音,但是並不像平時堆在肩膀上的情緒那樣沉重。
接下來凱碧又揪著香菜的脖子,一路陪她走到了公寓門口。在門口外麵,雅還有那隻瘦狗隔了一大段距離正在等著。雅邊笑邊看著類似小手冊的玩意,狗則把臉轉到旁邊。
雅瞥了抓著香菜的凱碧一眼,出聲問候:「嗨。」凱碧禮貌上打了招呼:心裏的困惑卻大於友好。
之前帶香菜回樓上時,凱碧趕來趕去的沒有多注意,可是重新將雅看了一遍以後,她總覺得香菜小小的交友圈子裏實在容納不下這號人物。對方和感覺粗線條的香菜不一樣,看起來像巧工細琢的紙雕。香菜會受阻於大都市的風風雨雨,閃都閃不了,但是那名女性似乎就能輕靈遊走其間,毫不受限。
凱碧將嘴唇湊近香菜耳邊,壓低聲音向她確認:
「……這位是?」
「不太熟的人。」
香菜老實回答。「這話很貼切。」雅說著對香菜笑了以後,凱碧的臉就變得凝重。雅那種故作從容的身段有讓凱碧看不順眼的成分在裏麵。香菜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感覺,因此淡然帶過話題以後,眼珠子就怱左忽右地直打轉。
香菜那雙眼睛注意的是一道染成了淡紫色的人影。身穿淡紫色浴衣的女性剛走過眼前,瘦狗就連蹦帶跳地抬起頭撲到對方腳邊。
因為和服打扮,香菜一開始差點把對方誤認成自己的學妹「姬路」。雖然連潤澤亮麗的烏黑長發都一樣,身上散發的氣質卻大相逕庭。從女性身上找不出姬路燈有的討喜特質,嘴角明明泛著淡淡笑意卻顯得皮笑肉不箋,蒙上獨特陰影的眼裏從旁看來彷佛盈著紫色色澤。
被狗撲上來的女性停下腳步,望向香菜這裏。狗和她狀甚親密,香菜便請教了一句:
「請問你是它的飼主嗎?」
「不,一點也不。」
盡管女性否認,還是蹲下來摸了摸小狗的下巴底下。狗陶醉似的露出放鬆的表情,任對方為所欲為。之前它明明都沒有精神,現在後腿卻蹦個不停表現出高興。女性對狗的情緒反應露出微笑,卻也把手收了回去。
「雖然很令人不舍,失陪了。」女性說完就走了。明明不是舉辦夏日祭典的季節卻穿著浴衣在外麵走動,原來除了「姬路」以外還有這樣的人呢——如此心想的香菜沉浸在撞見稀罕事物的感覺中。瘦狗表示了那麼多好感卻沒有朝女性追過去,隻是坐在原地,一直目送對方到消失為止。瘦弱背影散發出忠犬的風骨。
仍屈膝彎腰的香菜抬頭看了天空。雲朵與潮濕的空氣一同散開,藍天及太陽從雲隙間露了出來。有如雲朵被切開,從傷口中流出了染上蒼穹的血液。
遠方則有細長的雲朵從旁隆起,好似波動起伏的灰蛇腹部。那樣的雲疊了好幾層,使天空顯得很近。雖然雨是沒有落下來,不過太陽公公今天一會露麵一會躲起來,似乎忙得很。當香菜像那樣抬頭半張著嘴巴時,有藍色從視線一隅出現了。
受了吸引的香菜低下頭,隻見有個溫文男子穿著上下成套、令人聯想到藍色波浪的西裝,並且無視於號誌斜向跨越車道,一路往這裏衝了過來。那個男的——新城雅貴在瞧見香菜等人以後又加快腳步。他右腳的鞋子上看得到類似縫補過的痕跡,那部分顯得格格不入。
雅看到哥哥抵達,便一臉賊笑地離開了牆角。當她硬是把排斥自己的狗抱起來以後,新城就像滑壘似的趕到了。看似在意鞋子狀況的新城確認了自己腳邊,然後抬頭。他的呼吸不喘,但皮膚微微泛著紅暈,頸根也流了汗。
「哥,早安~~」當妹妹的露出壞心的笑容,使新城眯起了眼睛。
「結果你講的真的是狗?」
「我不是說過了嗎?」
雅沒有向狗征求同意就把它推給新城。瘦狗與迫於形式接下自己的新城見了麵以後,就露出和先前對待雅一樣的態度想威嚇對方。新城沒有像雅那樣笑,卻用冷淡無比的撲克臉回望瘦狗。被他一看,原本露出獠牙的狗逐漸縮起脖子,猙獰的一麵也跟著萎縮了。
雅似乎對這樣的反應感到滿意,冷冷地笑了笑。接著她腳步輕快地離開新城旁邊。
「那我要去工作了。剩下的交給你羅,哥。」
「喂,等一下。」新城開口製止,然而雅從他手裏一溜就離開了現場。新城往前踏了一歲,猶豫要不要追,結果還是留在現場。
抱著小狗被拋下的新城對香菜等人露出苦笑。
「我搞不懂這是什麼狀況就是了。」
即使聽他這麼說,香菜也一樣搞不太懂。
在尷尬的氣氛下,凱碧將抓在手裏的香菜晃了晃。
「來,你幫忙說明。」
「我嗎?」
「狗是你撿的吧。」
新城開始注視香菜。一直以來過著繭居生活的香菜承擔不起這項任務,隻想逃避。這是公寓前車潮洶湧的時段,要發出不輸給車聲的音量也讓她覺得費力。盡管有種種排斥的因素,香菜還是不得不說明。
「呃,我撿了小狗,因為小狗沒精神我就去買飯,就遇到了你妹妹,後來她就說要找哥哥過來,然後就要請你幫忙看看狗,現在你看到了,接下來就希望請教看看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問題。」
這樣你懂嗎——香菜像是在觀察對方心情似的微微偏過頭,並且看向新城的臉。
不等新城做出反應,凱碧就像按捺不住地先開口了:
「因為這隻撿來的狗沒有精神,我們才在考慮要不要帶去醫院看一下……結果不知道為什麼你妹妹會牽扯進來,接著事情似乎就變成這樣了。還有這個女生根本沒空照顧狗,她接下來還得去上班。狀況就是如此。」
香菜則配合凱碧的說明,像表演腹語術的人偶一樣將嘴巴開開闔闔。
「啊,是這麼回事啊……換句話說,隻有我顯得很閑羅?」
哈哈哈——新城口中發出誇張的笑聲。香菜也跟著「哇哈哈」地笑起來,不過凱碧捧住了香菜的下巴逼她閉嘴。
自虐地一直笑著的新城忽然停了。「傷腦筋。」他搖搖頭,被他抱在懷裏的狗則因而發抖。新城看著安靜的狗,又一次嘀咕:「傷腦筋。」
「的確,以獸類來說太安靜。」
「那是因為它怕你……唔唔。」
凱碧用捏的堵住了香菜老實過頭的嘴。
「獸醫院應該開始營業了,不過要上哪裏找呢……這也算是某種緣分,由我找地方帶它就醫好了。啊,你們沒有錯,錯的隻有我妹。」
新城用力閉上眼,太陽穴微微在顫動。雖然嘴巴也苦惱似的閉緊,香菜卻覺得那是他對親人露出的表情。從新城露骨地表現出困擾卻還是趕來這一點來看,也許他頗為疼愛妹妹。
「之後該怎麼辦好呢?畢竟你說是撿來的,就表示不是你養的狗。要交給收容所照顧還是由我找人認養就好?」
「唔~~說的也對喔……」
往後方針被新城擅自作主,瘦狗隻好將不安的眼睛和縮起的耳朵對著香菜。從氣氛感覺到自己非得說些話的香菜思索著該如何應對,不過她會在想出來以前就被凱碧拖走。這隻狗既非香菜養的又隻有一起相處過短暫時間,但她投入的感情已經會讓她擔心狗之後的遭遇。
「假如可以知道有沒有飼主在找它就好了。」
蘊含著香菜本身希望的這句說詞,讓新城像在表示「沒辦法」地聳了聳肩。
「幫忙幫到底羅。我會用盡方式查看看。我保證不會棄你於不顧。」
新城不是對香菜,而是對著那條瘦狗做保證。瞌管狗依然安分,但原本因為戒心而彎著的後腿,看起來似乎稍微放鬆了彎曲的弧度。
看在新城的保證和他對妹妹的疼愛,香菜決定信任他。
「話說,這才不是你擔心狗的時候了吧。」
「哎,就是啊,哈哈哈。」
凱碧的提醒紮在香菜心裏,深得超乎她想像。那足以剝奪香菜手腳的力氣。
香菜就這樣被朋友推著前往職場。
光是本身問題就應接不暇的她,根本無從得知自己在無心間已經攬下兩項別人正在尋找的「東西」了。
黑田雪路
「嗯,是真貨。」
接續昨天,黑田在做了第二次確認後用手槍前端對著窗口。
他「砰」地做勢開槍,然後直接靠向沙發麵對天花板。
上午來到事務所的黑田手裏有一把真槍。
黑田收到的並不是模型槍。隻要扣下扳機就會射出子彈完成使命。真是值得感恩——他將槍扔到桌上,姿勢隨便地躺了下來。
用手臂枕著頭,手背就有被輕輕刮到的觸感。黑田摸了摸下巴才發現自己忘了剃胡子。一開始他打算之後再說,不過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在事務所待命後就甩甩沉重的腦袋起來了。黑田從沙發上起身,走向盥洗問。
「畢竟有秘書要來……啊~~衣服是不是也該換一套新的才對?」
黑田一邊在盥洗間的鏡子前剃胡子,一邊對邋遢的外套皺眉頭。開業費用比最初預定累積得越來越多讓他牢記要節儉,這也有表現在穿著上。找出舊衣服來穿的結果就是這副鬆垮垮的德行。回首十幾二十歲時將身體鍛鏈過頭的自己,黑田對肩寬的落差露出苦笑。
當時隻要有空,他就會對自己下工夫。不那樣做就無法生存下來的強迫觀念像背後靈一樣苦苦糾纏,綁住了自己。然而目睹體格遠勝於自己的同行反被幹掉以後,對方死於尋仇委托的事實讓黑田發現自己錯了。他理解到常人的肉體不可能變成鐵打的,也不會有承受子彈的能力。
「……還不來啊。」
黑田確認時鍾並咕噥。
昨天拜托熟人找的秘書據說在今天就能來上班,所以黑田才一大早就來事務所待命。雖然在提到上不上班之前,他根本連麵試的印象都沒有,不過他覺得人來了可以應急就決定接納了。對方有毛病的話就充作正式雇用別人前的過渡期人員,假如勝任愉快也可以直接雇用——黑田是這樣想的。
然而那個秘書卻一直沒過來。黑田接到對方會在上午一早就過來的聯絡才提早進事務所等人,到現在卻連個聯絡也沒有。離開盥洗間的黑田回到沙發上伸長腿,呼了一大口氣。
「真的有美女秘書會來嗎……?」
黑田並沒有樂觀得認為跟仲介開玩笑提出的要求會真的實現。但因為對方說要介紹女人給他,他舍不得拋下期待也是事實。自覺抖腳抖得趣來越嚴重的黑田閉上眼睛繼續忍耐。
結果又過了將近三十分鍾,來訪者才敲了事務所的門。
不會看時鍾的秘書能派上用場嗎?黑田埋怨歸埋怨還是碎步跑到門前,打開門鎖。於是在他說「請進」前門就開了,等候的人現出身影。
和進來的女性見到麵以後,黑田的眼睛先看向了色澤淡得幾乎像白色的金發。淡淡的笑容給人一種類似醜角的印象,容貌可以算上等。穿著則是一身有如麵試套裝的調性,實際看上去也有年輕氣息。從對方仰望過來的從容眼神裏感受不到特有的某種味道,總之,黑田能看出她不是同行。
那比什麼都讓黑田鬆了一口氣。
「你是委托者還是秘書?」
「我是你指定要的美女秘書。」
金發美女活潑地咧嘴笑了。她敲門似的輕輕敲了黑田的胸口,毫不客氣地踏進事務所。途中她回過頭,瞥了一眼裝點在門口旁的開業賀禮說:「哎呀,真漂亮的花。」然後麵對麵地用觀察的眼光仰望黑田。對方遲到似乎完全不心虛,黑田在內心憑第一印象給了「挑錯人」的評價。
不過黑田從對方知道他指定要美女秘書這一點,已經認同這女人真的是被派來當秘書的。黑田自知過去曾將數量相當的人命當成墊腳台,以往也有差點被假冒身分接近他的人幹掉的經驗。
因此,他打從心裏信任的人不多。
「你就是黑田?嗯,長得滿起眼的嘛。」
「不敢當。」
不常聽見的誇獎詞讓黑田回應得含糊。
對黑田來說,回望對方會陷入不可思議的既視感這一點更令他在意。
「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我想沒有喔。」
對方否認得亂直接的態度讓黑田感到介意,但他壓抑這種心情接受並說:「這樣啊。」秘書亦即新城雅坐到了黑田方才坐的沙發上,將手臂擱在椅背,頸子向後彎,用顛倒的視野朝黑田微笑。
「畢竟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善良的民眾。」
雅擺動著肩膀以及下垂如金色冰柱的金發,黑田則用幹笑回應她。這女人有臉說這種話?在黑田所屬的業界,人脈是呈甜甜圈狀。至少他是這麼想。即使彼此有橫向關聯也不會有中心人物存在的一套觀點。他們的社會就是這樣,所以和黑田有關聯的人絕不可能從偏離縱軸的「普通社會」介紹人才過來。
「好啦,你還有工作吧?這裏交給我,你去忙你的就好。」
「……不用你說,我也會那麼做。」
縱使有好奇心想窺探內情,自己接了這項委托當開業第一炮也是事實。
不在頭一樁工作加把勁,是要到什麼時候才拚?
所以今天有機會的話就把事情解決吧。定下主意以後,今天的黑田帶了手槍,準備離開事務所。
不過走到一半,黑田全身呈卍字形停住了。他回頭再度麵對入口,然後當場又猶豫似的轉身。「喔,怎麼啦怎麼啦?」迅速占領沙發的秘書樂得自在地問,黑田理都不理就拿了摺好擺在窗邊的毛巾。然而拿了以後他又顯得有些猶豫——
「哎,姑且帶著好了。」
黑田收了綠川圓子的毛巾,塞進包包。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還——這次黑田才笑著離開事務所。
黑田的事務所開在住商混合大樓的六樓一隅。隔壁是承攬活動的企劃公司,再過去有畫商占了一小塊空間,但兩戶都貼著相同傳單。黑田對上麵的名字起了興趣就站到傳單前麵,結果傳單的宣傳內容是從今天起在車站舉辦的陶藝個展。
看似出於那位陶藝家之手的壺就坐鎮在傳單中央。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以後——
「把製作者的照片登出來似乎會比較有人氣。」
想起綠川長相的黑田笑了。當他心情一放鬆——
「要不要在事務所裏擺個絕對認不出是假貨的複製品做裝飾?」
從畫商店麵探頭的中年人開口搭話,讓黑田蹦了起來。
不知道這個畫商是不是有分辨客人的眼光,他隻會向沒有審美觀的黑田推銷贗品或來路不明的商品。當然黑田這次也拒絕了對方,並且逃也似的趕往電梯等候間。為了讓事務所開張,他已經吐出大把積蓄,沒有閑錢能花在室內擺飾。
「……所以說,工作不幹不行啊。」
搭上電梯的黑田將頭頂在牆上,眼神變得遲滯而堅定。
綠川圓子
下山路上,車子裏始終沉默。綠川的寡言算得上一如往常,但開車的徒弟平時都會自言自語似的單方麵打開話題,因此這種安靜帶有異樣感。綠川也有發覺狀況不對勁,卻又覺得主動關心搭話不合性子就選擇緘默了。她托著腮幫子想靠轉換的景色打發無聊。
那些無聊連一半也打發不掉,車程枯燥沉悶。
車子一如往常停到了文化中心附近的停車場,徒弟大概是心急,省略掉平時糾正綠川穿著的步驟便拔腿離去。綠川平常愛穿的長袖上衣和皺巴巴的牛仔褲在徒弟幹預下換掉了,頭上裹的毛巾卻還是不變。她本人絲毫不覺待漸漸成為腦袋一部分的那玩意有什麼不對勁。
在綠川整理成疊的客戶名單時,她發現離停車場稍有距離的售票行那裏有個女孩子正站在牆際看著這裏。視線一對上,那個女生就轉身快步離開了。沒見過對方的綠川覺得應該沒多大意義,眼睛立刻又回到顧客名單上麵。她一邊默記上麵的姓名一邊通過綠燈剛好亮了的行人穿越道。
或許是車子來來往往的關係,廢氣的臭味在馬路上揮之不去。那味道讓綠川暗自繃緊臉,對她來說是會勾起不快感的刺激性臭味。以前綠川倒沒注意過那些,或許是她變得太習慣聞自己身上的泥土味所致。
途中,綠川覺得遠遠聽見了小學生興奮的叫聲,但她沒有抬頭。
綠川直接走過藥局和便利商店前,再路過電器行內部進入車站。她在通過新幹線出入口前麵時朝銀鍾瞥了一眼,才想起附近有咖啡廳。
離進去個展會場還有一會時間,綠川決定喝個茶殺時間。車站內人來人往,她實在沒辦法低頭看著客戶名單到處走。綠川抬起臉,對流過地上的人潮露出吃不消的表情。這人潮會有數百分之一……不,數千分之一到自己的個展走一趟嗎?如此想像的綠川也鑽進了人潮。
人與人邂逅或許是重要得足以決定命運的大事,不過綠川認為人與人擦身而過同樣有其意義。好比石子在河裏流動會互相磨合,人生也有和他人擦身而過就風生水起的時候。正因為她自己與人鮮有往來,才會神馳於次數不多的互動機會或並無交流的邂逅。即使沒有神聖到為此彈淚的地步,既然有可能左右人生也隻得留意了。
綠川找到「Mermaid
Cafe」的招牌,覺得就這裏好了便停下腳步。店裏生意好得隔著玻璃也感受得到,座位看起來幾乎都坐滿了。狹窄店裏大概都被等待指定席的客人和他們的行李占著。二樓好像也客滿了,看得見有客人上下不得地站在樓梯中間踏步。像這樣從入口觀察狀況,綠川注意到旁邊貼著一張手工感強烈的傳單。她從入口稍稍往旁邊探頭看了那張傳單,結果迎接她的是一隻體型圓滾滾的狗的照片。大意是寫尋找走失犬,聯絡方式也登在上麵。綠川盯著狗看,但心裏自然沒有頭緒。
而且在綠川望著傳單的時候,來了一個右臉有瘀青的中年人將僅剩的座位搶走。綠川因而隻剩看著店裏坐滿的份。低聲咂嘴的她不想撐到其他客人離開就從店門口走了。這可都是你害的——綠川說笑似的朝傳單上的狗抱怨完以後,為了找別間咖啡應又往金鍾走。
對了——看見金鍾和電扶梯的綠川從正麵放眼望去。昨天有人在這裏被槍殺,當時在現場的她倒沒有目擊犯罪過程,不過金鍾周圍已經掛上禁止進入的告示並且封鎖。在太陽升起的時段,可不太有機會看見金鍾這樣知名的約見麵地點四下無人。綠川抱著看見稀奇畫麵的心情瞥了一眼後,又走向高島屋的北側入口。好比河川中間擺了大型障礙物將水流左右分隔開來,因為金鍾被封鎖而膨脹的人潮塞滿右側,讓綠川選了那個方向前進。往左側——也就是順著往車站外走的人潮走,似乎比較有辦法前進。
像這樣來到高島屋的一樓服務台以後,綠川朝櫃台旁邊裝飾的浴衣模特兒瞧了一眼。梅雨季過去了,百貨公司似乎早早就在為夏季做宣傳。綠川最先從和服聯想到的是陶藝班學生。雖然對方曾以合適為由推薦綠川穿看看,但是她淡然拒絕了。綠川對衣服優先要求的是行動方便。
光是被照亮模特兒的銳利光線照到,綠川就覺得疲倦。她繞路逃離那邊,將身體靠向冰涼的牆壁。一旦冷靜下來,綠川就不想再繼續到處晃,覺得不去咖啡廳也無所謂了。
她就這樣將背貼在擺放模特兒的牆邊,把之前隨便硬塞進包包裏的顧客名單抽出來。翻得皺巴巴的整疊名單從昨晚就看了好幾遍,綠川卻不感厭倦地重複溫習。對於個展上的應對方式以及客流量等等,她有她緊張的地方。
為了舒緩望著過去作品時那種近似焦躁的情緒,綠川遊移視線。
接著她低下頭,進一步隔絕自己對四周本來就不多的關心。
人聲與腳步聲的洪流都沒有餘地進入耳裏,正因如此——
綠川沒有察覺到通往地下的樓梯那裏冒出了一顆黑色腦袋。
時本美鈴
當美鈴問到「具體來說要怎麼找」,二條終就從包包拿出一疊傳單說:「用這個。」美鈴接下她從中抽出的一張,看了上麵印刷的內容。
「啊,是圓圓狗。」
上麵印著官方網站一樣有用到的狗圖片,大意是寫要找走失的這隻狗。二條終點點頭,指向開在前麵街尾的便利商店。
「剛才我請車站讓我貼過了。接下來去拜托便利商店讓我們貼這張傳單。」
「哦~~原來如此。」
美鈴從歌迷的觀點放膽誇獎二條終提的主意。
「我想這樣比到處走有效。再說這家夥要是看到海報,說不定也會直接打電話。」
「怎麼可能嘛~~」
美鈴難免把這番話當成玩笑。二條終的嘴唇微微上揚,不表露真正想法。在路過簽約停車場和安利美特前麵之際,想著自己的CD未來會不會也在這種店上架的二條終看了一眼。美鈴則仰望在左側人行道留下一大片影子的立體停車場,想像汽車會不會從上麵掉下來。
「請問~~你以前是怎樣的小孩呢?」
美鈴向二條終發問。「怎樣的小孩」這個詞是從母親那裏學來的。
「啥?問我是怎樣的小孩啊?我以前是連煙火都不敢自己拿的乖小孩喔。」
二條終自嘲般重現了拿仙女棒的姿勢輕鬆說道。
我連手槍都敢拿,所以就不太一樣了吧——如此心想的美鈴感到沮喪。
「你唱了很多很多歌嗎?」
「歌嘛……嗯,我很喜歡唱。雖然我當時不是唱自己寫的歌,而是別人的歌。」
二條終露出懷念的眼神。美鈴發現自己和她一樣,就覺得很高興。
牽扯到崇拜,一喜一憂都會變得單純。
「話說你幹嘛問這些?」
是好奇嗎——二條終反問。美鈴意氣風發地回答:
「我想變得像你一樣,所以要問來效法。」
「別效法我啦,你父母會擔心。」
二條終揮了揮手告誡美鈴。在美鈴遭到否定而「唔~~」地噘起嘴唇的時候,她們倆抵達了便利商店。外頭有店員在收垃圾桶的垃圾,不過她們沒打招呼就進去了。什麼都不買就要求店裏提供地方貼傳單也嫌厚臉皮,所以二條終打算在結帳時再提。店裏似乎有從附近的專科學校跑來的學生,大群年輕男生正聚在便當和三明治的貨架前。店內看起來活像塞滿的蜂窩。
「你挑一個喜歡的零食吧。啊,不是零食也可以,不過隻能挑一樣。」
二條終豎起食指強調數目。聽到吩咐的美鈴亮起眼睛問:「你要買給我嗎?」「對。」二條終爽快地點頭,美鈴便毫不猶豫地選了筆記簿。
因為現在用的筆記簿要擺出來當裝飾,她需要新的筆記簿。
「什麼嘛,你滿用功的不是嗎……唔~~……好,這個我也買給你。」
二條終說著拿起了起司口味的薯條杯。
於是她們趕在別人排隊前到了收銀台,長相和發音疑似留學生的店員就親切地露出了白牙,還莫名地拍起雙手。
「來喔來喔~~」
「錯了吧,你以為在擺攤啊?」
二條終一糾正,店員就好像想起什麼似的格格笑了。
「我的朋友常常這樣做。」
「什麼樣的朋友啊……啊,那倒沒關係。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二條終亮出傳單,然後拜托對方讓她貼在店門口。店員用手指著說:「你去問外麵那個人。」因此她們結完帳到了外麵。早知道在買之前就先問了——二條終想歸想,還是有徵待外麵那個有著醒目白發的店員同意,順利將傳單貼好了。
「拿去吧。」
美鈴收下二條終遞來的筆記簿和薯條杯,規矩地行禮說:「謝謝!」平時她對父母和老師都沒這麼有禮貌,但是在二條終麵前就自然而然擺出了這樣的態度。
「那麼那麼——」二條終轉了轉頭。光是做這樣的小動作,潮濕的空氣就讓皮膚感覺像裹了塊濕布一樣。二條終仰望的天空沒有太陽。
太陽的蹤跡和一小角的藍天,如今都被灰色雲朵吞沒並將光芒吸收殆盡。
「接下來去哪邊拜托好呢?」
「那邊有咖啡廳喔!」
美鈴指著行人穿越道對麵。二條終往那邊看過去,立刻發現了咖啡廳位於轉角的招牌。目前店員正好要把黑板擺到外頭。
「咖啡廳嗎……好,我們走!」
二條終的決定讓美鈴笑逐顏開。幫得上忙似乎很令她開心。
不過二條終心裏覺得有點複雜。
要在這裏免費貼傳單同樣會令人過意不去,所以到了裏頭還是得點東西吧。先前她在車站的咖啡廳才剛喝過咖啡,再多灌飲料肚子似乎就會叫了。她有這樣的顧慮,而且到時候也得點東西請美鈴,手頭上卻不是那麼方便。
二條終揪住急著想闖紅燈的美鈴脖子,喊了聲「喂」叫住她。對不起——美鈴毫不心虛地道歉,而且被二條終一把抓住似乎讓她心花怒放。她那模樣讓二條終略顯疲倦地歎了氣。
「雖然我也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但實在比不上真正的活力呢。」
她嘀咕這麼一句可以當成傻眼也可以當成羨慕的話。汽車陸續從眼前駛過。
那些噪音蓋過了二條終嘀咕「是什麼時候磨掉的呢?」的聲音。
兩人在綠燈亮了以後走過行人穿越道,然後拉開就在前麵的咖啡廳的門。她們一邊聽著在外頭黑板上寫著本日午餐的店員問候,一邊看向店內。
統一用暖色係淡淡燈光的店裏有整麵牆的畫。高度和配置方式各異的畫作掛滿牆上。二條終對這一類的藝術不熟,所以看來看去隻有「掛了畫耶」這樣的感想,心裏沒什麼感觸地直接經過了。沿著位於左邊的吧台走到店內以後,二條終才「哦」地首度表露出興趣。
在她炯炯有神地看去的方向有一台擺在牆際的黑亮鋼琴。
花咲太郎
花咲太郎在移動過程中隨著電車搖晃恩考。
筱崎達郎昨晚遺失了手槍。昨天太郎去確認過現場。照本人的說詞,在包月停車場弄丟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他還被醉鬼糾纏,可以想見恐怕發生過被對方揍倒之類的狀況。筱崎達郎腫起的右臉比他嘴裏透露的更多。
掉了手槍——這句話聽起來的窩囊感與事情嚴重性之間的落差,讓太郎的表情變得微妙。他收斂起隱約映在電車車窗上的那張臉,將焦點放在「掉了」這部分上頭。
掉了的東西會不見,表示有人撿走。假如是糾纏筱崎達郎的人撿走,那對方為何要撿?太郎看著自己的手掌,思考自己會不會去撿掉在地上的手槍這樣的危險玩意。是他的話就不會撿,而且會盡快溜。連確認那把手槍是不是真貨的心思都沒有,就會感覺到自身有危險吧。能克服那種再當然不過的顧慮,將手槍收進懷裏,就必須想像那之中有相當的因素。
可是——太郎用手指套著拿下來的帽子轉。糾纏筱崎達郎的人是故意接觸他的嗎?還是出於偶然?回憶筱崎達郎的說詞和氣憤模樣,那場架似乎怎麼想都是出於偶然。那樣的話,會把槍撿走的人就不可能想得多深。
「……假如動機是沒想什麼就撿走了,那也隻能舉雙手投降啦。」
實際上,那種可能性似乎最大。若是如此,撿走的人現在不是應該煩惱怎麼處理手槍嗎?沒想什麼就撿走手槍可是會變成燙手山芋。話雖如此,太郎也明白既然那屬於擁有了也不能張揚的違法物品,要從行為舉動的改變過濾出手槍持有者就是件難事。電車在這時到站,想像也就此打住。
這並不是推理,隻算打發時間。花咲太郎的信條就是「不靈光」。
太郎在終點站下車後,搭電扶梯下去一樓,從南口出站。他照著事前搜尋準備好的地圖,在太陽底下徒步移動。離開車站過了十幾分鍾,看見在地圖上也有記載而且可當地標的圖書館、比鄰的自然公園後就往右拐,像切塊豆腐般的大型建築物相連在一起的景觀來到眼前,讓他姑且安了心。
太郎前往的地方是首藤佑貴的家。他確認過引起槍擊事件的犯人——也就是首藤佑貴的學生手冊,得到了對方的住址、年齡和其他情報。根據首藤佑貴使用的手槍和筱崎達郎遺失的手槍屬於同款這一點,太郎期待這趟訪問或許能探出什麼線索。說不定將掉了的手槍撿走的就是那個高中生。
太郎也有將這種可能性納入視野。而且萬一那是對的,或確認過筱崎達郎要找的手槍是真貨,他打算將委托者和手槍都扭送給認識的警察。那並非出於正義感,而是保身的想法。
太郎估計首藤佑貴在今天,最晚明天就會在住處附近露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