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義愣了一下,一時麵色有些發僵,趕忙緩和了幾分,斟酌答道:“勞殿下關懷,行刑的人手底下留著分寸,該是無甚大礙的,隻是鄧知遙心思縝密,要瞞過去……”
“罷了。”
朱琛一擺手,揉了揉眉心,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顧湄的事,顧大人不必再插手了,本王自有定奪。”
他說完便起了身,大步離了雅間,隻餘竹編的門簾空空地晃蕩著。
顧知義乘著馬車回府的那一路,都反複咂摸著寧王殿下的那幾句話,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待回了書房,灌了口茶,那股焦躁之意才平息了幾分,卻忽地茅塞頓開,想到了什麼,整個人一時驚得呆坐在那兒,有些不敢置信,更不知該悲該喜。
若所料是真,日後顧府和寧王的合作關係定然更加牢靠,可這寧王又將自己的女兒推到鄧知遙懷中,日後若處置不得當,未嚐不是禍患芥蒂。
馬車迅疾地駛在長街上,惹得四角的流蘇晃動,感受到掌心中那人的手愈發冰涼,鄧知遙的一顆心不斷地往下墜。
“阿湄,別睡。”
伏在榻上的人麵皮兒慘白,鴉羽般的黑睫顫動了幾下,勉勵撐起了眼皮兒,眼前的霧是朦朦朧朧的,顧湄隻覺看不清什麼,像是天旋地轉一般,身旁好像有個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但不知為什麼,她並不覺得吵。
然而很快意識便被身後的痛楚侵蝕掉,眼皮越來越沉,昏睡前的那一刻,仿佛聽到沿街有小販在吆喝著賣餛飩,肉末的香味兒直往人鼻裏鑽,細長的眉兒一皺,她扁著嘴小聲嘀咕了一句:“……餛飩。”
那一刻,她突然就想,這樣苦得望不到頭的日子,就到這裏也好。
便突然覺得荒謬,她這一輩子汲汲營營,要了一輩子的強,咬了一輩子的牙,到頭來半死不活的時候,原來隻想吃一碗餛飩。
馬車很快駛入鄧府,一陣人仰馬翻的紛亂,江大夫很快便被請了來。
“如何了?”
鄧知遙用細布擦著顧湄額上不斷沁出的細汗,朝江大夫急問道。
“這姑娘傷勢頗重,好在得救及時,又未傷及內腑,隻是怕夜裏有一場高熱,能不能挺過去還要看姑娘的造化,一會兒老朽要將傷口清理幹淨,隻怕還要讓姑娘忍耐一些。”
鄧知遙看著顧湄那纖瘦蒼白的模樣,眉蹙得愈發深,隻怕她挺不過去:“可有什麼法子能讓她少些痛楚?”
江大夫摸著胡子搖了搖頭:“若用麻藥,隻怕對姑娘日後的身子骨不利。”
因著傷在脊背處,他知道自己再留在這裏不合時宜,站起身剛準備稍加避諱些,袖子卻突然被人扯住。
“別走……”
轉身見是她仰著一張蒼白的臉,眼睛沒有氣力地半闔著。
他停了步,蹲下身子低聲地哄:“不走。”
又見她嘴唇咬出了血,忙小心地掰開她的唇,語氣有些嗔怪卻舍不得太重:“別咬。”
身後的丫鬟已經開始清理傷口,顧湄疼得連嘴唇都在顫,抓著鄧知遙手腕的那一隻手也愈發的緊了。
“鄧知遙……我有話要同你說……”
“有什麼事等好了再細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知道嗎。”
他邊輕聲哄著,邊替她擦著眼角滑下的淚,眼眶不自覺便紅了起來。
“不……我怕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鄧知遙,你不欠我什麼,一直都是……是我對不起你,其實我一直都在騙你,那日求到你府上,我是故意暈倒的,水碧說的那些話……也是我提前教好,隻為了換你的憐憫,讓你幫我一把……”
“當年我拋棄你嫁入安陽伯府,從來沒有人逼迫我,是我,是我自己的選擇……而那篇文章,也是我為了討好謝從彥,親手……交到他手上的,他那個時候一直嫉妒你才學好,他母親也總在他麵前拿你當榜樣。他要抓你錯處不是一兩日了……我為了早早地嫁給他,也為了表明自此與你斷絕的心誌,那篇文章是我親手……交給他的,鄧知遙,你實在不必為我做這些,我實在是個恬不知恥的壞女人,當年踩著你嫁入了安陽伯府,害得你前途盡毀,到頭來還舔著臉求到了你這兒,就為了與那謝從彥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