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走到此處,父母不慈,親緣寡淡,我不欠他們什麼,隻唯獨對不起你。這些年,我日子過得或好或壞,都是我自己種下的因果,與人無尤……這一遭也隻當是償還欠你的債,若我挺不住,到了地下去,也能落得個幹淨,下輩子清清白白做人,再不起什麼貪念。”
“胡說什麼。”
他絞了帕子,重新將她臉上的細汗和淚水擦幹淨,“那些事都過去了,我從沒有怪過你,阿湄,別說傻話,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你要好好的。”
他說到這,還扯唇衝她笑了笑,像是要故意安慰她似的:
“你這條命可是我花了大價錢換來的,若真覺得還虧欠我什麼,便好好的活下去,留在我身邊,知道嗎?”
顧湄還想說什麼,隻是身上愈發清晰的疼痛讓思路混沌,她嘴唇翕動了半天,卻最終隻是看著他,止不住地流淚。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可是她回不了頭了。
也不甘心,就走到這裏。
夕陽半掩,將連綿的雲層燒得火紅,像少女喝醉時酡紅愈醉的臉,美而不自知。金燦燦的光從雲層間漏下來,將飛簷鬥拱鍍了一層朦朧的金色,映得室內一片昏黃,人的影子被漸漸拉長。
顧湄此時喝了安神湯,已然熟睡,麵色雖然是蒼白著,但煦暖的光打下來,映出臉上細小的絨毛,像是還未熟透的一顆春桃,便帶了幾分生機。
鄧知遙低著頭,將她纖瘦的手掌攤開,那裏有幾個月牙形的掐痕,血跡已幹涸,大約是她疼極了的時候掐出來的,他屈指在藥盒裏挑出一些膏子,細細地往傷口上抹,再一點一點打著圈地暈開。
她的指骨修長,掌心柔軟,還有些涼,他握在手中便再舍不得放開。
忽地想起那一年,他聽說她與嫡姐生了衝突,被罰跪在祠堂裏,便急急扔了書本,去顧府探望,那時他剛中了解元,顧府太夫人很看重這門親事,因此他入祠堂這一路並沒有受到太多阻礙。
那時候天剛剛擦黑,隻是祠堂處偏僻幽暗,被院裏的老槐樹擋去了大半的光影,他一進去,隻見一個纖瘦的小姑娘跪在一團光影裏,低頭抄寫著什麼,腦袋低伏著,發頂毛茸茸的,顯出幾分乖巧的模樣。
隻是四周陰森昏暗,牌匾高懸,白燭慘然,時不時幾絲陰冷的風透進來,像是要把那團脆弱的光吹散,也不知道她怕不怕。
她大概也是怕的,冷得打了個機靈,她低著頭往掌心哈了口熱氣,凍得有些發僵的手指搓了搓。
他悄聲走過去,倒是嚇了她一跳,待她看清了是自己,反倒抿著唇垂下頭來,仔細抄寫著手底下的東西,他看得好笑,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可麵上仍裝出幾分嚴肅的模樣,走到她跟前兒,斂了眉眼:
“為什麼要打架?”
話一說出口,他便覺得自己的語氣像個嚴厲的老夫子,不禁也怔了怔,怕嚇著她,隻是他素來知曉,她是個小小心謹慎的性子,又算是狡猾精明,若她的嫡姐真招惹了她,她自有的是法子悄無聲息地報複回去,像這樣當麵衝突的事,不該是她做出來的。
她卻不理他,頭埋得低低的,手中的筆不停,像是沒聽見似的。
他被她這副抗拒的態度氣了一下,語氣便重了幾分:
“怎麼不說話?”
小姑娘手中的筆忽得就停了,人卻一動不動,他剛屈膝蹲下來,便見有淚珠子掉到了紙上,墨跡被一層層暈染開來。
見把人惹哭了,他有些著急,忙伸手替她擦眼淚,低聲地哄:“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你不同我說,我怎麼去向太夫人求情。”
不料卻突然被她撲了個滿懷,她抱住他脖頸,聲音甕聲甕氣的:“鄧知遙,我活得窩囊死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