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上三竿,寂萊才迷迷糊糊睜開眼。這一夜睡得毫無知覺,連個夢都沒做。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了。
她翻身起來,腳下是柔軟的觸感,地毯?哪裏來的地毯?她坐在沙發上懵了足有兩分鍾。
四周是黑白的冷淡裝修,腳下是灰色的長毛地毯,落地窗被巨大的窗簾遮蓋得嚴嚴實實,旁邊房間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空氣裏彌漫著香甜的豆漿味道。
寂萊使勁兒搓了搓臉,想起來了,這是她的新房子。
下定決心離開彭城後,林帆的資深男友張倫因幫她找到了這套房子。裝修風格雖然不太合心意,但勝在框架不錯,改下軟裝即可。
寂萊沒有娘家可回。
離婚的事,她壓根不想跟父母交待。不用想也知道,她那個情緒容易失控的老母親會怎樣的歇斯底裏,而父親則會拿出字正腔圓的教授腔調,曆數她的種種不是。
在她父母那裏,薑筠就是拯救蒼生的天神下凡,以偉大的無產階級犧牲奉獻精神接收了一無是處的寂萊。
即便薑筠出軌,那也是一定是寂萊沒有做好為人妻子的本分。
這麼多年了,教授夫婦還是無法接受“失敗”的寂萊。從小捧在手心,成績拔尖,引以為傲的寶貝女兒,原本有希望衝清華北大的高材生,突然決定考美術院校——簡直是發了失心瘋。
從那一刻開始,寂萊就不再是他們乖巧懂事活潑可愛的掌上明珠。他們那個優秀的引以為傲的孩子死了,眼前這個是被魔鬼附身的妖怪。
寂萊打破了他們對人生的完美構想。失去一個“前途光明”的孩子,對老兩口的打擊是致命的。十幾年的精心養育,“失敗”如斯,他們隻能徹底否定寂萊,以達到自我內在的平衡。
他們不是不愛她,隻是更愛他們自己。這是後來寂萊才想明白的。
當時她如墜深淵,無論如何也不懂,向來疼愛自己,從來舍不得說她一句重話的父母,怎麼能說出那麼多惡毒的話語。
現在,無能的藝術生離婚了……他們會生氣嗎?更失望?也未必,不在意的人是不會受傷的。
幸虧還有行走於正途的哥哥,拯救了父母,解脫了寂萊。寂萊對哥哥最大的感念就是他把父母接到國外生活,算是救了寂萊半條命。
寂萊環顧四周,從今往後,這個陌生的房子就是自己和薑棋的家了。
昨天,林帆千裏迢迢跑到彭城,開車把他們母子接到這裏。從物理距離上徹底斬斷了她和那段婚姻的最後聯係。寂萊走得很輕鬆,隻帶走了少量衣物和畫材。那棟別墅在她名下,裏麵卻沒有多少與她相關的物件。
本來,寂萊已經請林帆幫忙把別墅掛到中介了。薑筠聽說後,主動找上林帆,希望買下,出價比市場價高一半,並且不要求過戶。
林帆問她意見的時候,笑著說:“離婚還能痛宰一把前夫,過癮。”
這不是薑筠的風格。寂萊明白,薑筠這麼做,是篤定她會回頭。大約也是因此,才最終同意離婚吧。寂萊想。他始終覺得她不過是鬧一鬧,等過不下去,自然會回來找他。
“賣不?”林帆問。
“賣啊,為什麼不賣。”寂萊平時說話就慢悠悠的,自帶撒嬌屬性,電話裏添了磁性更加嬌媚,“抬抬價,毀我愛情,補償是理所應當。不過,一定要過戶給他。”一碼歸一碼。
離婚了才明白,為什麼都說女人自己要有錢。寂萊對數字一直沒什麼概念,比如距離、重量、時間……和金錢。林帆幫她算了下,這些年她自己畫畫掙得錢不少,放在銀行卡裏從未動用過;離婚時婚內財產平分,數目不小;薑筠給了薑棋一大筆撫養費;再加上賣別墅的錢。即便臨城這套房子昂貴得讓她咋舌,剩下的錢也足夠她和薑棋衣食無憂幾輩子。
她盤算著,等過了這段,把房子重新布置下。黑白灰的裝修實在是看得人心灰意冷,打不起精神。
寂萊最近總喜歡說“過了這段”、“等一陣子”。漫長的離婚過程仿佛消耗了她半輩子積攢下來的能量,現在,她什麼都不想做,什麼也不想想……除了兒子。
一個小腦袋從廚房門後探出來:“媽媽,你醒了?過來吃早點,樓下有很多小吃店,味道還不錯。”薑棋舉了舉手裏的小籠包,咧開嘴,朝她展示出新長出的兩顆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