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來了,總不好再讓他回去。
“替本宮更衣。”
外間,霍紹飲了一盞茶。
他把玩著手中杯盞,閑時開始細細打量她這間屋子。
朔北荒瘠,並不像中原一帶肥碩富足,他麵上是大都護,實則手中無多少閑錢,大都去充公養了兵馬,是以身邊沒多少貴重之物。
如今眼下一掃,精致暖融的蜀繡波斯,零星擺置的名玩古器,沁人入脾的嫋嫋熏香,連炭火都是上好的金絲炭,朔北沒有這種炭,應是長安千裏遠送過來,前些日子去看母親時也瞧見了,料想是她送的。
府中人送了個遍,偏沒過問他。
霍紹扯了扯唇角,嬌貴還記仇,真是不好養活。他不禁想若她還要在朔北待幾年,揮霍完長安的嫁妝,是不是也要把他這個都護府掏光。
簾帳掀開,素白襦裙的女郎外搭了件湖藍披風,緩緩而出。
發髻鬆散,淡妝,眉眼隱隱疲憊,仔細看左臉細白的皮膚紅成一片,藏著淡淡的指印。
江舒窈若無其事地落座,對上霍紹的眼,緩緩移開,飲了盞茶穩住心神,“深夜驚擾大都護了。”
“剛回府,不算驚擾。”霍紹磨著杯沿兒,仆從尋他時,他沒多想就過來了,左右沒睡,不差這一遭。
江舒窈低著眉,抿唇無聲。
霍紹眼看著她,此時的江舒窈沉默乖順,與初見時的嬌縱相差甚遠,他心想這回怕是真嚇著了。
“朔北入冬後突厥無糧會南下攻關,城中不太平,日後無事留在府裏別亂跑。”他不會說什麼哄人的話,朔北戰亂是事實,這樣的事有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隻是讓她有個準備。
江舒窈明白他的意思,她向霜降遞了眼色,霜降會意,帶服侍的仆從退出屋。
廳內唯有兩人。
霍紹看她一眼。
燈火下,女郎臉頰白如初雪,一雙水霧的眼清明澄澈。
“當時你若是不在那,刀下亡魂那個人也許就是我。”
江舒窈再提當時之事,麵上淡然許多,唯有眼尾的一抹紅隱約浮現。
確實如此,情況危機,若不是霍紹同她進去了,那細作一怒之下必然會了解了她的性命。
這是她頭一回沒自稱“本宮”。霍紹未語,此時情形讓他難以同初見那個嬌縱的小公主聯係在一起。
江舒窈停頓片刻,繼續,“其實當時我想若死了說不定還能見到他。”
她眼睫卷翹撲朔,唇瓣回了血色,看著要緩和幾分。
霍紹實話實說,“為了已死之人自甘喪命,實屬是蠢人行徑。”
他說的直白,冷冷道出事實。
江舒窈抿住唇,“大都護如此直言怪不得這些年孤家寡人,房中連個人都沒有。”
霍紹聞言險些被她氣笑了。
分明在說白日的事怎麼扯到他身上。更何況朔北戰事難平,他常年與突厥纏鬥,怎會有時間放在身邊事,這些年見過的女子他怕是連相貌都難以記清。
霍紹毫不留情,“你少做些蠢事,別再給我惹麻煩才好。”
江舒窈給了他一記眼刀,心說她怎麼就是麻煩了,她的卦術世間除了師父沒人比得過,破災免難,世上人求都求不來,怎麼到他這就成麻煩了。
原還想好好跟他道謝,此時她難再說下去。
江舒窈也不明白怎麼與他同在一處說不上兩句話就能窩一肚子火。
她心裏那點子感激全沒了,斜睨他一眼,“夜已深,大都護請回吧。”隨即拂袖起身,沒再說一句話,徑直掀簾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