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競豔(1 / 2)

及至入夜,安平大街人流熙攘,燈火輝煌,一片火樹銀花之景。

兩旁的商鋪張燈結彩,紛紛在門前支起一個個小攤,把店裏最亮眼的貨品陳列開來;遠道而來的遊商走販們,也見縫插針地搶地盤,推銷著當下最時新的釧釵衣裙、胭脂水粉;還有府衙設下的,沿街的花燈字謎,蜿蜒伸展如火龍,點點燭光如星海,引來學子、孩童們爭先猜看。

香閨繡閣的小姐們,早在午後,便換上了數月前新裁的衣服,花了數個時辰塗脂抹粉,整衣斂容,這會正邁著輕快的步子登場;

風流公子們也群賢畢集,三兩結伴,吟詩的吟詩,作對的作對,心裏惦念著,今夜能否與相好的姑娘說上幾句。

……

四方客棧裏,打雜小妹清清爽爽地洗了個澡,打算以周身潔淨迎接王大腳給她買的新衣裳。

穿戴完畢後,卻發現情況不太對。

這衣裳,精致是精致,審美卻一言難盡——深紫的褶裙,用的是浮光緞子,走起路來步步流金,華光異彩;上身又配了件喜慶的暗紅褙子,肩部用彩線繡有牡丹爭豔,領口用珠片勾出海棠垂絲,正應了那句“富貴滿堂”的吉利話。

不知道的,以為這是哪家的婆娘要二婚了。

王大腳把換好衣服的風言掄起來,原地回旋七百二十度後,連連稱讚,又指揮白豔霞搬出百寶箱,把她額前的頭發梳攏上去,捆成一個大圓髻頂在腦後。

“啊……痛痛痛!”風言扶著太陽穴慘叫,覺得自己的臉皮連帶著眼角,都被頭發拉扯著吊上了雲梢。

白豔霞翹起蘭花指,蘸了一指豔紅的胭脂,抹在她緊繃的眼尾之上,美其名曰這是京城最流行的“敦煌飛天妝”。

流不流行的,風言不知道,但一照鏡子,她仿佛看見了二十年後的自己。

沉默半晌後,她重歎一口氣,把玉蘭銀釵往頭上一別,生無可戀地出門了。

來到夜市,走在倩兒身邊,她宛如一塊行走的背景板,把倩兒的冰清玉潔襯得尤為突出。

遇著油嘴滑舌的小販,都說“喲,這位夫人看著真年輕,沒想到女兒都這麼大了”,氣得她差點當場把人家的攤位砸了。

還好,倩兒及時上前勸阻,一路開解、勸慰,又拉著她沿街挑衣服,選首飾,這才把風言哄好。

來到一個賣布料的攤位前,倩兒纖細的手指滑過一批批的綢緞料子,邊看邊不厭其煩地給風言科普,哪些是素錦,哪些是雲錦,哪些適合做坎肩,哪些適合做外袍……

又看到幾套別出心裁的展示樣衣,盯著上麵的細節研究了半天,愛不釋手道:“我家雖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但客人多是大家族的老采辦,買料子回去給夫人太太做禮服的,所以花紋款式偏保守。”

說著,她攜起衣料的一角,指給風言看:“京城來的衣裳,繡樣就別致多了。你看這件,不繡大片的牡丹、鴛鴦,反用尋常的蘭花、茶花製成暗紋;布料顏色也是,用竹青、月白等淺淡的,代替絳紅、杏黃等明亮的,卻更顯高貴、典雅。”

風言耳聽心受,被勾起了幾分對衣料審美的興致。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暗紅深紫、牡丹海棠,再對比倩兒所穿的雲紋素紗裙,一個老氣,一個雅致,頓時就領悟了她的意思,讚歎道:“太厲害了,沒想到你還懂這些,都是跟你爹爹在綢緞坊學的嗎?”

倩兒搖頭,憋出一個苦笑:“女兒家是不能去鋪麵拋頭露麵的,爹爹說不吉利。這些都是二娘說與我聽的。我二娘是江南絲綢大戶的女兒,江南民風開放,未出嫁的女兒也能看鋪子,做生意。雖然嫁給爹爹後,她隻能在內院管事了,但閑時,二娘也會跟我講講以前挑繡樣、做樣衣的事。”

二娘?風言琢磨著這稱呼背後的含義。

認識以來,倩兒似乎從未提過自己的生母,和這位二娘的關係,聽起來倒有種繼母和原配女兒之間的惺惺相惜。再加上江婆婆常常在客棧罵的“不孝兒媳、無後為大”,想必指的就是這位進門後遲遲沒有所出的二娘了。

倩兒從風言臉上讀出了疑惑,忙解釋道:“二娘是個很好的人,我母親去世得早,她卻待我如親生女兒一般。婆婆……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她隻是希望,我嫁人後,家中能有個男丁幫爹爹打理生意。”

倩兒挽著風言的手,腳步雖依然輕快,聲音卻顯出幾分憂愁:“今日婆婆去春歸寺吃齋,就是給二娘求子去了。我對神佛許願的時候,也是這樣期盼的,希望二娘一索得男,從此沒有煩憂,這樣婆婆便能安心了。”

“傻姑娘,也不怕你二娘生了男孩,江家就沒有你的地位了?!”

倩兒無奈地笑了笑:“我隻是個女兒家,遲早是要嫁人的。”

風言憤憤不平——這江倩兒,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對長輩也是言聽計從,但每當脫離了條條框框的束縛,特別是和風言在一起的時候,她活潑、伶俐的一麵便會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