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綠得幽,山霧朦朧。
剛過午時,陰沉沉的雲遮上日光,烏雲密布,冷風襲吹,是要下雨的征兆。
兩輛馬車從遠處不緊不慢走來,最前麵那輛稍破,車轅上坐著一中年男子,八字胡,揚手甩鞭趕著馬匹,口中抱怨道:“這鬼老天,上午還好好的,怎地忽然變了天。”
此話一出,車廂裏探出個肥圓腦袋的婆子,人未說話,手中的瓜子皮兒倒先甩了出去,嗤笑道:“王胡子,你抱怨什麼,天黑前要趕著進城,再跑快些。”
“嘿,急著去給你娘投胎。”
八字胡不服氣,小聲嘟囔著,手裏的長鞭卻舞得更快了,李肥婆雖嘴碎,卻說得不錯,天黑前要進城,隻是前麵要過一座黑樹林。青天白日也就罷了,偏生是這樣陰沉的天,他們帶著大小箱子財物,莫說遇到山賊,就是遇到狼虎山獸,也是夠嗆。
李肥婆說完話,很快將頭伸進去。狹窄的車廂裏,擠滿了大小不一的箱子,她艱難把壓在腿上的箱子搬開,喘勻了氣兒,才對身邊一略瘦的婆子道:“張大嫂,你說這五姑娘也是倒黴,都十四歲了才頭一回回家,可憐兒見的,又死了親娘,不知道以後受怎麼挫磨呢。”
“沈家這位五姑娘啊,就是命不好。”枯瘦的婦人捧著瓜子,等李肥婆忙活完了將手裏的果盤遞給她,勞神在在道:“你看著吧,五姑娘的苦日子,這才剛開個頭呢…”
“喲,這話從何說起啊?”
一聽張大嫂話裏有話,李肥婆登時來了興致,小心翼翼搬開身邊的箱子,離得近一些,聽她說起更多府中密辛。
他們說的這位五姑娘,雖說也是貴門之後,然與前麵那位四姑娘同月同日生,前後不過錯了三個時辰,前麵那位一出生,主君連升兩級,後麵這位等主君下朝進門才從娘胎爬出來,一聲啼哭,後院的老太爺一口氣兒沒喘上來,當時就咽了氣兒。
也就是這陰差陽錯的三個時辰,將四姑娘視作家中福星,而後出生的五姑娘,主君點頭說是晦氣,連同生母被趕到鄉下莊子,這一住,就是十四年。
人要倒黴,莫說喝水塞牙縫,就是出生喘口氣兒,都是錯的。這話就是在說馬車後頭跟著的沈五姑娘——沈文舒。
兩個婆子說著相互歎了口氣,要說也是投生到高門顯貴家裏,雖說是個庶女,也比一般人家強些。隻是這五姑娘實在是氣運太差,這吃的穿的用的,比之家裏的奴仆還不如。兩個去接她的婆子進去都嚇一跳,小小的一間房,裏頭陰暗潮濕,四處彌漫著異香,怎麼看怎麼詭異。
若不是這五姑娘的母親祖上賣香料,製弄的一手調香術,讓來家中做客的侯爵夫人聞得了,接連追問此香調弄方法,主君這一家大大小小,都忘了在鄉下莊子裏,還有個會製香的姨娘和庶女呢。
他們來得不巧,上個月,李姨娘剛過世,他們來接人,正愁沒法回去同主君交差,還是五姑娘站出來說她學得娘親的本事,才讓他們下決心將人帶回。
兩個婆子正閑話著,馬車停了,王胡子跳下車轅,敲動車壁催促兩人下車:“李肥婆,張大嫂,馬上進黑樹林了,進去後車可就不停了,這會子先下車休整吧。”
李肥婆應著,當先跳下馬車,朝著後麵那輛裝飾華麗的車廂走去。也就是相比前麵多了兩盞府燈掛飾,比起府中當家主母嫡姑娘們的馬車,這輛,那是完全不夠看的。
趕車的是個年歲還小的丫頭,紮著雙環髻,頭上用素色布條固著,上麵點綴幾朵小銀花。
李肥婆暗中撇嘴,到底是從鄉下莊子來的,一副窮酸相。她走近,臉上已換上殷勤笑臉:“沉水,快叫五姑娘下車,咱們先休整片刻,待會兒過黑樹林,可就不停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