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沉水的丫鬟點頭,也不多話,轉身撩開簾子,重複著李肥婆的話,果真是個呆丫頭,也不曉得說些好聽的哄主人家開心。
李肥婆坤長脖子,對著馬車喊:“五姑娘,下來透口氣吧,這一路顛簸的,姑娘受苦了。”
一隻素手扶住車壁,指甲修剪整齊略短,未染丹蔻,透出一股健康的粉。
李肥婆當先伸手去接,馬車內另一隻手溫順搭在她掌心,柔若無骨,倒也不像是做粗活的。
她心中泛起嘀咕,到底沒表露出來,撐出一抹笑,殷勤道:“姑娘小心。”
車裏的人終於出來,一頭烏雲長發用素簪挽成淩雲髻,整齊的劉海兒下,麵無敷粉而白,唇不點而赤,香腮雲鬢,眼波流轉間自有一股風流。
李肥婆盯得有些癡了,便是畫上的神仙娘子,也就此種神態了。她不禁放緩了聲音,低聲勸道:“五姑娘,暫且吃些餅子忍耐些吧,等進了前麵的青州城,奴婢給姑娘尋些好的吃食。”
“有勞李媽媽了。”
沈文舒的聲音很小,帶著點少女的清甜,濃密的劉海兒下,是一雙烏瞳杏眼。她笑著道謝,眼睛誠懇地看人,又乖又甜。
還是個孩子呢,哪裏曉得回家之後有多艱難。李肥婆心裏難得泛起一絲憐憫,對一旁的沉水點頭,示意她照顧好姑娘,便前頭繼續與張嫂子閑話去了。
等人走得遠了,身側的呆丫鬟沉水才開口:“姑娘,要下雨了。”
“是啊。”
沈文舒應著,從香囊裏拿出一顆丸子,放入腰間掛著的漢白玉雙魚掛墜內,輕輕用火折子吹兩下,火星飄入,香墜孔縫裏飄出徐徐白煙,似積雲堆雪,山間白霧,細聞有鬆濤氣息。
她又從香囊裏取出幾顆遞給沉水,吩咐道:“拿去給王管事他們,讓佩戴上,黑樹林多汙穢,燃香可避穢氣。”
沉水點頭,按姑娘說得將香丸分發出去,心裏對這些拜高踩低的仆人其實揣有怨氣,她隻是不愛說話,不代表看不出這群人對她家姑娘的輕視之意。
果然,這群人受了姑娘恩惠,先是對手裏的香丸不甚在意,卻沒當麵駁了她家姑娘的麵子,麵上又多說幾句,讓在車轅前後都點上燈,黑樹林裏多有蛇蟲鼠蟻,有燈火照明,也有驅趕之效。
沈文舒再次點頭致謝,已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轉身往馬車方向走去。
她天生嗅覺敏銳,站在黑樹林外間,已然聞到裏麵的廝殺血腥之氣。黑沉沉的林子一眼望不到頭,又是橫亙在莊子與城池之間的必經之路,若要進城,今日必要穿過這片烏黑的林子。
她給人分的香丸,確有凝神祛穢之效。林子裏血汙多了,容易汙了眼,看出些不幹淨的東西。點上香丸,穩固心神,從黑樹林進去直走不停,穿過亦是不難。
沉水已在馬車四周掛上燈籠,半刻鍾後,王胡子遠遠喊人,又是要趕路了。
馬蹄踏入樹林,驚動一片混亂。有著烏黑翅膀的鳥兒紛紛展翅,遠遠落在枝頭上,睜著血紅的眼睛盯著來人。
馬車行得飛快,沉水在外麵趕車,緊緊追逐著前麵王胡子的馬車,微弱的燭火行在前麵,光亮猶如沉進深潭,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
沉水不敢應聲,四下烏黑,前麵又跟丟了引路的,現在隻得硬著頭皮往前趕路。木質車輪在堆滿枯枝爛葉的泥地上滾過,“吱呀”一聲,似是軋著石塊,車廂陡然傾斜,劇烈翻滾間,前角一盞燈籠跌落,照亮一小塊地麵,沉水低頭看去,一顆人頭正猙獰著雙目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