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思-弗蘭克看著這位老人、老人個頭不高,頭上戴著頂軟氈帽,穿著燈芯絨褲子,上身的毛衣很厚,腳上穿著棉靴,看起來,對來到警察局這個地方,既有些局促不安又顯得極度興奮。他手裏拿著用褐色紙包著的一件長長方方的東西。
“我不太明白,弗蘭德斯先生。”
“你知道我開庭的那天在場,也就是那人被殺的那天。我隻是想看一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這兒住了一輩子,還從未親眼見過那種情景,絕對從未見過。”
“我明白,”弗蘭克冷淡地說。
“好在我帶著一架新型攝像機,一件絕對時髦的玩藝兒,上麵配有取景屏幕之類的東西。我就拿著,通過這個取景屏幕攝像,畫麵質量絕對棒。於是我老伴讓我到這裏來。”
“太好了,弗蘭德斯先生。那麼你來這裏的目的是……”弗蘭克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弗蘭德斯的表情說明他這才恍然大悟。“噢,對不起,探長。我站在這裏隻顧閑聊了,我有這毛病,不信你問問我老伴。我退休一年了,先前工作時寡言少語,當時在一家加工廠裏當流水線工人。現在卻喜歡講話,也喜歡聽別人講。我經常泡在銀行後麵的一家小酒吧裏,喝喝上等咖啡,吃點小鬆糕,相當愜意,不是那種低脂東西。”
弗蘭克看起來有些不快。
弗蘭德斯急忙又開了口。“對了,我來這裏是想給你看件東西。把它給你,別客氣。我自己還有一盤。”他把那件包裹遞了過來。
弗蘭克打開一看,裏麵是一盤錄像帶。
弗蘭德斯摘下帽子,露出一個禿頂,隻剩下簇集在耳朵周圍的幾縷軟發。他興奮地繼續說道:“拍了幾個非常不錯的鏡頭,絕沒誇張。比如總統以及那人被射殺的那一刻,全都拍下來了,不敢相信竟然都拍下來了。我當時緊跟著總統,怎麼樣,精彩的全都讓我碰上了。”
弗蘭克盯著這人。
“全在裏麵,探長,無論真假。”他看看表。“噢,我該走了。早該吃午飯了,老伴不樂意我不按時吃飯。”他轉身要走。塞思-弗蘭克低眼盯著錄像帶。
“對了,探長,還有一件事。”
“說吧。”
“要是從錄像帶中能看出什麼新聞來的話,寫出來時會引用我的名字嗎?”
弗蘭克搖搖頭。“寫出來?”
老人顯得很興奮。“對啊。你知道,曆史學家們會這樣做的。他們會把這盤帶子稱作弗蘭德斯錄像帶,對嗎?或者其他類似的叫法,有可能稱作弗蘭德斯錄像。你知道這可是有先例的。”
弗蘭克疲倦地揉著太陽穴。“有先例?”
“是啊,探長。你知道,像澤普路德在肯尼迪被刺事件中那樣。”
弗蘭克的臉最終沉了下去,表示承認。“我保證要讓他們知道,弗蘭德斯先生,以備萬一有用。這麼做是為了子孫後代。”
“你說得對。”弗蘭德斯高興地指了指他。“為了子孫後代,我喜歡這樣說。祝你有子成龍,有女成鳳,探長。”
“艾倫?”
裏士滿心不在焉地示意拉塞爾進來,又低頭看著麵前的筆記本。看完合上後,他抬眼注視著他的辦公廳主任,目光木然無神。
拉塞爾遲疑不定,眼睛盯著地毯,雙手緊擦在胸前,然後匆匆走過來,不是坐進而是不由自主地陷進椅子裏去的。
“我說不準想對你講些什麼,艾倫。我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可饒恕,完全有失體統。要是說我是一時失去了理智,那我也承認。”
“那麼你是說,你這麼做在某種程度上還是為我著想-?”裏士滿背靠著椅子坐著,眼睛盯著拉塞爾。
“不,我不是來為自己開脫,而是來辭職的。”
總統笑了笑:“我確實低估了你,格洛麗亞。”
他站起身來,繞過桌子,前傾著身子麵對著她。“恰恰相反,你絕對做對了。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我也會這樣做的。”
她抬起眼看著他,臉上顯出驚訝之色。
“不要誤解我。我需要別人對我忠心不貳,格洛麗亞,跟其他領導人沒什麼兩樣。這就是我從別人身上期望得到的東西,我指的就是那種各種缺點集於一身,有著生存本能的一般的人,我們畢竟是動物。我之所以能在生活中誌得願遂,就是因為從未忽視一個事實,那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我自己。無論在何種情形下,遇到何種障礙,我從未忽視過這個簡單的事實。那天晚上你的表現說明你同樣也相信這一點。”
“你知道我的本意嘍?”
“當然知道了,格洛麗亞。我不會指責你利用當時的局麵,最大程度地從中獲益。天哪,這不就是立國建邦的根本所在嗎?”
“但是當伯頓告訴你……”
裏士滿舉起一隻手。“我得承認那天晚上我動了感情,背叛最容易從中滋生。但自從那時起,我得出一個結論:在你身上體現了性格的堅強而不是軟弱。”
拉塞爾竭力想猜出這話的意思。“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正確地猜出你並不想讓我辭職?”
總統俯身抓起她的一隻手。“你就別在我麵前提這兩個字了,格洛麗亞。我不忍心看到隻有我倆情斷義絕時才意識到彼此是多麼知心。”
拉塞爾起身要離開。總統又回到桌子旁。
“對了,格洛麗亞。今晚我有幾件事想與你合計合計。我的家人都出城了,我們可以在我的私宅裏工作。”
拉塞爾回頭看著他。
“可能會很晚,格洛麗亞。最好帶上換洗的衣服。”總統沒有笑。他的目光令她感到切膚入肉,他又工作起來。
拉塞爾的手在關門時顫顫發抖。
傑克用力地敲門,拋光的厚門板把他的關節磕得刺痛。
管家打開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傑克就衝了進去。
詹妮弗從螺旋形樓梯上一陣風似地衝了下來,來到用大理石砌成的門廳裏。她又穿了一件昂貴的晚裝,頭發在雙肩上披散下來,韻味十足。她臉上沒有笑容。
“傑克,你來這裏幹什麼?”
“我想跟你談談。”
“傑克,我有我的打算。這需要緩一緩。”
“不行!”他抓住她的手,朝四周看看,推開兩扇雕有圖案的門,把她拉進書房,隨手把門關上。
她把手掙脫開,“你是不是瘋了,傑克?”
他環視房間,裏麵放著大書櫥,書架上滿滿擺放著金邊初版書籍。這些都是些擺設,它們可能從未被人打開過,隻是擺設而已。
“我有一個簡單的問題需要你回答,然後我就走。”
“傑克……”
“就一個問題,然後我就走。”
她用狐疑的目光看著他,胳膊交叉著。“什麼問題?”
“你有沒有給我公司打電話要他們解雇巴裏-阿爾維斯,因為我們在白宮的那天晚上他還讓我工作?”
“誰把這告訴你的?”
“先回答問題,詹。”
“傑克,這對你就這麼重要嗎?”
“那麼就是你讓人把他給解雇的?”
“傑克,請你別再想這件事,該想想我們倆將來的日子。如果我們……”
“快回答那個問題。”
她吼道:“好吧!是的,是我讓人把這癟三給打發了,又如何?他活該。他不把你當人看,他搞錯了,他是什麼東西?他引火燒身,那是咎由自取,我一點也不後悔。”她看著他,沒有流露出絲毫歉意。
早料到她會這樣回答。傑克在椅子上坐下,看著房間另一頭的大桌子,桌旁的高背皮椅在遠處背對著他們。他看見牆壁是用一種全新的油漆刷的,大窗戶上掛著似漣漪般縫製完美的布簾,價錢高昂得他想也想不到,還有鏤刻雕飾的木製工藝品,金屬和大理石雕刻隨處可見,天花板上刻的是一隊中世紀的軍人越野行軍。這一切不虧是鮑德溫家族的世界,沒錯兒,他們可以盡情地享用這一切。他慢慢閉上眼睛。
詹妮弗把頭發朝後甩了甩,眼睛看著他,眼中流露出的遠不止是一種焦急的神情。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就走上前來,在他旁邊跪下,撫摸著他的肩膀。她身上抹了香水,香味撲麵而來。她貼近他的麵龐柔聲細語,說話的氣息讓他的耳朵感覺癢癢的。
“傑克,我告訴過你,你沒有必要跟這事過不去。既然這起荒唐的謀殺案不再礙事,我們還是照常生活下去吧。我們的房子就要完工了,漂亮極了,真的。我們的結婚計劃還沒製定完。親愛的,現在一切都可以恢複正常了。”她撫摸著他的臉,把它轉向她。她含情脈脈的雙眼望著他,接著開始吻他,持久而投入地吻著,最後才慢慢把雙唇從他嘴上挪開。她的雙眼掃視了他的眼睛,但沒有找到她期望找到的東西。
“你說得對,詹,那起荒唐的謀殺案已不了了之了。我所敬仰和愛戴的人被人開了一槍,腦漿崩裂。案子算是結束了,該是繼續照常生活了,也該去發財了。”
“你懂我的意思。關鍵是你不該牽扯進這個案子,這不關你的事。隻要你睜大眼睛,就會發現這不值得去做,傑克。”
“他讓你感到不方便,是嗎?”
傑克突然起身,他感到渾身疲憊。
“祝你幸福,詹。我會再見到你,但我想我們情緣已盡。”他要離開。
她抓住他的袖子。“傑克,請你告訴我,我做了什麼事讓你如此惱火?”
他不由得遲疑了一下,接著開始幹脆向她挑明。
“你還有臉問,天哪!”他疲倦地搖搖頭。“你毀了一個人的一生,詹,你甚至還不了解他,就毀了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他對我做的一些事讓你感到不方便。一個電話你就把他還能幹十年的工作給毀了,卻從未考慮過這會給他和他的家庭帶來什麼,他可能會因此走上絕路,他妻子會為此跟他離婚。你不在乎這些,甚至從未考慮過這些後果。歸根結底,我決不會去愛做出這種事的人,決不會和你這種人共度一生。你要是不明白這一點,不認為你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那我們就更有理由立即分手了。我們最好在沒結婚之前就把這些分歧攤牌,免得浪費太多時間,引起太多麻煩。”
他轉動門把手,笑著說道:“我知道每個人都可能會說我這樣做真是瘋了,而會把你說成是個完美的女人,聰慧、富有,再加上美麗——你把這些都集於一身,詹。人們會說我們在一起肯定會很幸福。我們怎麼可能會不幸福呢?但事實卻是,我不會讓你幸福的,因為我並不喜歡你的為人,不在乎價值幾百萬元的律師業務,不在乎像公寓那麼大的房子,不在乎需用一年的薪水才能購買來的豪華汽車。我不喜歡你的生活方式,也不喜歡你的朋友,我想最根本的是我不喜歡你這個人。當前世界上可能隻有我一個人會這樣說,但我這人直來直去,詹,我這個人從未撒過謊。我們不能回避這一切。過幾天比傑克-格雷厄姆更適合你的男人就會敲破你的門,你不會孤單的。”
他看著她,發現她臉上完全是一副驚詫的神色。他感到一陣痛楚,五官都變了形。
“不論孰是孰非,隻要有人問,損我就是了。說我不配做鮑德溫家的女婿,說我一文不值。再見,詹。”
在他走之後,她還呆站了幾分鍾,臉上的表情一陣悲一陣喜,心裏什麼滋味都有,但是沒有一種占上風。最後,她逃出了這個房間。她衝上鋪著地毯的樓梯,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的聲音遁隱而去。
又過了一會兒,書房寂靜無聲,接著桌旁的那張椅子轉了過來,蘭塞姆-鮑德溫雙眼盯著他女兒剛才站立過的門口。
傑克檢查了一下貓眼,期望著會看到詹妮弗-鮑德溫握槍站在那裏。當他認出到底是誰時,雙眉不由地上挑起來。
塞思-弗蘭克走進門,聳聳肩把大衣甩下來,用不無豔羨的目光環視著這問雜亂無章的小房間。
“哥兒們,看到這窩就使我想起了我當時的情景,沒錯,當時也就是這樣子。”
“讓我猜猜。那是1975年,你那時在三角洲公司工作,是主管法律事務的副總裁。”
弗蘭克咧嘴笑了笑。“我不得不承認你說得極對。趁著現在還能享受這種生活,你就好好地享受吧,朋友。一個好女人不會允許你就這樣過一輩子,這樣說雖然從政治角度來看不正確,但我本意並不是從政治角度出發的。”
“那麼我算是幸運的嘍。”
傑克走進廚房,端來,了兩杯薩姆-亞當斯酒。
他們各自拿著酒杯落座。
“快要歡天喜地結親緣了,沒料到在這之前遇到麻煩,律師先生。”
“有可能算是麻煩,也有可能不算麻煩,關鍵在於你怎麼看。”
“我怎麼覺得並不一定全怪罪於那個姓鮑德溫的姑娘?”
“你這種偵探身份為什麼不改一改?”
“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我就不會改變這種身份。想談談這件事嗎?”
傑克搖搖頭。“改天晚上再跟你聊聊吧,但今晚不行。”
弗蘭克聳聳肩。“到時通知我好了,我帶啤酒。”
傑克看見弗蘭克大腿上麵放著一包東西。“送我的禮物?”
弗蘭克把錄像帶拿了出來。“我想你有錄像機放這玩意兒。”
錄像帶開始播放,弗蘭克看著傑克。
“傑克,這決不是給一般人看的。我得事先告訴你,上麵什麼都有,包括盧瑟發生的一切,看你能不能看得出來。”
傑克停頓了一會兒說:“你是不是說在裏麵可以看到能夠抓住凶手的線索?”
“這也是我期望的結果。你比我更了解他,或許你能發現我發現不了的東西。”
“這一點我可以做到。”
即使被事先提醒了,傑克也沒充分準備好。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弗蘭克仔細看著他。槍響的刹那間,傑克下意識地把身子猛地往後一縮,他驚恐的雙眼瞪得大大的。
弗蘭克暫停播放錄像。“仔細看這兒,我提醒你。”
傑克癱坐在椅子裏,呼吸急促,額頭滲出了冷汗。他渾身即刻顫抖起來,好大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擦拭著額頭。
“我的天哪!”弗蘭德斯順口提到的肯尼迪被刺的那個例子不無道理。“我們在這個地方可以停下來吧,傑克?”
“還用說嗎?”
傑克又一次按了倒帶鍵。他們把這盤錄像帶看了育十一二遍了。朋友被打得腦漿進裂,這一情景真真切切地出現在眼前,無論看多少遍都不能減輕他的痛苦。傑克每看一遍,都會更加憤怒,這是他減輕痛苦的唯一辦法。
弗蘭克搖搖頭。“遺憾的是沒有從另一個角度拍攝。那樣的話我就有可能看見從射手方向發出的閃光。我想這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嘿,有咖啡嗎?我隻有在咖啡因的幫助下才能思維敏捷。”
“壺裏有剛煮好的,你也可以幫我拿一杯,碟子就在水槽上麵。”
弗蘭克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回來了。傑克把帶子倒到總統在法庭外臨時設的講壇上情緒激昂地發表講話那一部分。
“那家夥精力真充沛。”
弗蘭克看著屏幕。“我那天跟他會過麵。”
“是嗎?我也見過他,那是在我試圖混入名利場的日子裏。”
“你覺得這家夥怎樣?”
傑克喝了一口咖啡,伸手從沙發上拿了一包奶油花生餅幹,接著又遞給弗蘭克一包。弗蘭克接過來,把腳蹺在搖搖晃晃的咖啡桌上。探長輕而易舉地就沉浸在這種懶散的單身漢生活氛圍中。
傑克聳聳肩。“我不知道他怎樣。我是說他是總統,我總是認為他有總統派頭,你看呢?”
“他很有心計,而且非常有心計。除非你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才敢跟他鬥心眼。他就這麼有城府。”
“我看他替美國代言是件好事。”
“嗯。”弗蘭克又把眼睛盯在屏幕上。“有沒有特別引起你注意的地方?”
傑克撳了一下遙控器上的按鍵。“有個地方,再仔細看一遍。”錄像朝前快速跳動,人物像無聲電影裏那樣蹦來跳去。
“注意看這個地方。”
屏幕上出現了盧瑟走出汽車的鏡頭,他的眼睛看著地麵,鐵鐐顯然讓他走起路來異常地困難。突然,有一群人擁入畫麵,為首的是總統,盧瑟身體的一部分被擋住了。傑克把畫麵定格。
“瞧!”
弗蘭克注視著屏幕,心不在焉地嚼著奶油花生餅幹,把咖啡也喝幹了。他搖搖頭。
傑克看著他。“瞧盧瑟的臉,就在人群西服夾縫中可以看到,看他的那張臉。”
弗蘭克身子前傾,臉幾乎觸到了屏幕。他身子不禁向後抽開,眼睛暴突。
“該死,好像他在說些什麼。”
“不,好像他在對某個人說些什麼。”
弗蘭克扭頭看著傑克。“你是說他認出了某個人,或許就是向他開槍的那個人?”
“在這種情況下,我想他不可能是在和某個陌生人閑聊。”
弗蘭克的目光又回到了屏幕上,仔細地審視著,最後他搖搖頭。“我們需要這方麵的專家。”他站起身來。“來,我們走。”
傑克抓起大衣。“去哪裏?”
弗蘭克笑了笑,把錄像帶倒好,戴上帽子。
“我們先去吃飯。我有家室,比你大也比你胖,所以幾塊餅幹怎麼能對付過去。吃完飯就到局裏去,我讓你見個人。”
兩個小時之後,塞思-弗蘭克和傑克走進米德爾頓警察局。他們吃了幾片核桃餡餅,已腹鼓肚飽。勞拉-西蒙已進入實驗室,儀器都準備好了。
介紹認識之後,勞拉把錄像帶塞進機子,圖像在角落裏一麵46英寸的屏幕上一下子放大成真人大小。弗蘭克快進到適當的位置。
“那裏。”傑克指著。“就是在那裏。”
弗蘭克把圖像定格。
勞拉坐在鍵盤旁,輸入指令,屏幕上被定格的盧瑟畫像用方框框了出來,再不斷放大,像氣球被吹大一樣。這個過程持續到盧瑟的臉占據了整個46英寸的畫麵為止。
“我隻能放這麼大了。”勞拉把椅子旋轉過來,朝弗蘭克點點頭。他按了一下遙控器上的一個鍵,屏幕上的畫麵又動了起來。
圖像裏的聲音很不連貫;有尖叫聲、大喊聲、汽車噪音,再加上成千上百個人嘈雜的聲音,這樣,盧瑟的話就很難聽懂。他們看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
“他在發怨氣,反正顯得不高興。”弗蘭克抽出一支香煙,看見西蒙一臉厭惡的神情,又把煙放回了口袋。
“有誰能讀懂他的口形?”勞拉看看他們。
傑克盯著屏幕。盧瑟到底在說什麼?傑克曾經見過他臉上的這種表情,要是還記得這種表情在什麼時候見過就好了,他肯定是在最近什麼時候。
“你發現什麼我們發現不了的東西了?”弗蘭克問道。傑克看見弗蘭克正盯著他。
傑克搖搖頭,用手擦擦臉。“我不知道。肯定說了些什麼,但我就是難以確定。”
弗蘭克向西蒙點點頭,讓她關掉機子。他站起來,伸伸懶腰。“好,留待以後再研究吧。一旦得出什麼東西,就告訴我。謝謝你幫忙,勞拉。”
兩個人一起走了出來。弗蘭克朝傑克瞥了一眼,伸出手來,摸著他的脖頸處。“我的天,你是枚將要爆炸的應力手榴彈。”
“天哪,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是枚手榴彈。該要的女人我不想要,想要的女人讓我遠離她的生活。我心裏明白,肯定會有一天早晨我會把工作給丟了。唉,更不用說有人殺了我關心的人,我們卻有可能永遠找不出究竟是誰。他媽的,我的生活從未這樣完美過,對不對?”
“不過,你會走運的。”
傑克打開他的淩誌車門,“對了,要是有人想買一部九成新的車,告訴我一聲。”
弗蘭克朝傑克眨了眨眼睛。“對不起,我認識的人中沒人買得起。”
傑克朝他笑了笑。“我也買不起。”
在回來的路上,傑克看看車裏的表,快午夜時分了。他路過巴頓-肖公司的辦公樓,抬眼看看上麵一片黑洞洞的辦公室。他開著汽車轉了一圈,然後開進車庫。他插入安全出入卡,朝車庫外麵的攝像機揮了揮手。幾分鍾後,他已進了上摟的電梯。
他不知道來這裏幹什麼。他在巴頓-肖公司的日子已屈指可數了,失去了像鮑德溫這樣的大客戶,柯克森會騎在他脖子上拉屎,然後再一腳把他踢開。他有點感到對不起洛德,他答應過要保護洛德。但他不想隻為了保證洛德在收入上坐頭把交椅就跟詹妮弗-鮑德溫結婚,而且洛德並沒有告訴他巴裏-阿爾維斯早已離開了公司。洛德會東山再起的。傑克從來都佩服這個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很快他就會成為一些公司竟相爭搶的對象、洛德的前途要比傑克光明得多。
電梯的門打開了,傑克跨進公司的大廳,牆燈亮度打得很弱,黯淡的光影沒有讓他心煩意亂,原因是他早已心事重重。他順著走廊朝辦公室走去,在廚房停了下來,拿了一杯蘇打水。平時即使在午夜,也有一些人在絞盡腦汁地趕不可能按時完成的任務,而今晚卻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傑克打開燈,關上房門。他環視屬於自己作為合夥人的這一方天地。隻要再過些時候,這一切就會成為他的天下,太值得留戀了。家具昂貴且有品味,地毯和壁紙華麗精美。他瀏覽著牆上的一排證書,其中有一些是頗費心血得來的,還有一些是每個律師都擁有的。他注意到散亂的紙片已被撿起,這是那些細心、有時過於熱情的清潔工幹的,他們對律師們的懶散邋遢習以為常,對他們時而會發作的暴躁脾氣也已見怪不怪。
他坐了下來,靠著椅背。上麵的皮革軟軟的,比他的床還舒服。他眼前浮現出鮑德溫父女倆交談的情景。蘭塞姆-鮑德溫想到他的寶貝女兒受到了如此奇恥大辱肯定會火冒三丈,臉氣得通紅的,第二天早晨他會打個電話,傑克在公司裏的這份工作就算完了。
傑克從未感到如此心焦過,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沒能早點離開這個公司。慶幸的是公設辯護律師協會可以收留他,他畢竟還是這個團體的人,沒人能阻止他那樣做。不對,他真正開始有麻煩是當他試圖有所成就、有所作為、想混出個名堂來的時候。他再也不能犯這種錯誤了。
他又想到了凱特,她會去哪裏呢?她當真要辭掉工作?傑克想起了她當時無可奈何的表情。他敢肯定,沒錯,她確實是當真的。他第二次懇求她別這樣,就像四年前那樣,懇求她別走,別離開他。但在她內心總有些東西令他沒有辦法,或許就是她內心的巨大負疚感,或許她並不愛他。他是否真正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呢?事實上他沒有考慮過。他記得很清楚,沒有。這種答案令他內心感到異常恐懼。但她愛不愛他現在又有什麼關係呢?
盧瑟死了;凱特要遠走他鄉。他的生活從未發生過如此劇烈的變化,盡管近來一直是多事之秋。惠特尼全家人都最終義無反顧地離他而去。
他看看桌子上堆積如山的粉紅色便條,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於是,他按了電話機上的一個鍵,聽聽電話留言,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聽了,巴頓-肖公司要麼用老方法把電話留言筆錄下來,要麼使用技術較先進的電話錄音留言,客戶可以任選一種。較為挑剔的客戶喜歡用後麵一種。至少他們可以不用等著對著話筒向你大喊大叫。
有兩個電話是塔爾-克裏姆森打來的,他要給塔爾另找一位律師。巴頓。肖公司的律師費對塔爾來說畢竟太昂貴了。還有幾項與鮑德溫有關的事務,正好,這些事務正等著詹妮弗-鮑德溫慧眼識英雄,找到另一個家夥來處理。最後一個電話不禁讓他吃了一驚。那是一位女人的聲音,話說得很輕、很蒼老,而且吞吞吐吐,麵對電話錄音明顯有點拘謹。傑克又重放了一遍。
“格雷厄姆先生,你不認識我,我叫埃德溫娜-布魯姆,是盧瑟-惠特尼的朋友。”布魯姆?名字很耳熟。她繼續說道:“盧瑟告訴我說如果發生了意外,就讓我等一陣子再把這包裹寄給你。他讓我別打開它,我就沒打開。他說這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看到,就會遭殃的。上帝保佑他靈魂安息,他是個好人,盧瑟確實是個好人。我沒有接過你打來的電話,也不期望你給我打電話。但我忽然想起還是跟你聯係聯係,確保那東西已到了你的手上。我從未這樣寄送過東西,這被他們叫做‘連夜快遞’。我想我沒有出差錯,但我不敢確定。要是你沒收到的話,請給我打電話。盧瑟說這東西很重要,他從未說過假話。”
傑克記下電話號碼,查了一下這個電話的時間,是昨天早晨。他趕緊在辦公室找了一遍,但沒有找到那件包裹。他沿走廊一路小跑來到秘書工作台,那裏也沒有包裹。他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我的天,盧瑟的這件包裹究竟寄到哪裏去了?埃德溫娜-布魯姆是誰?他把手伸進頭發,敲敲頭皮,強迫自己思考。突然有一個人的名字躍入腦際,就是那位自殺了的女人的母親,弗蘭克曾經告訴過他。據稱是盧瑟的同謀。
傑克拿起電話,對方的電話鈴聲響個沒完沒了。
“喂?”聲音聽起來沒有睡醒,並且有些遙遠。
“布魯姆太太嗎?我是傑克-格雷厄姆,對不起,這麼晚了還給你打電話。”
“格雷厄姆先生?”聲音中睡意全無,顯得機警、尖厲。傑克可以想得出她坐在床上,一手抓著睡衣,雙眼急不可耐地盯著聽筒。
“對不起,剛聽到你的電話留言。我沒收到那件包裹,布魯姆太太。您是什麼時候寄出的?”
“讓我想一會兒。”傑克可以聽見吃力的喘息聲;“五天前,算上今天。”
傑克心裏感到氣憤。“你有上麵印著號碼的憑據嗎?”
“那人給了我一張紙條,我來找找。”
“我等著。”
他手指敲打著桌子,試圖不讓腦子氣炸。挺住,傑克,挺住。
“我找到了,格雷厄姆先生。”
“叫我傑克好了。你是不是讓聯邦捷運公司給寄送的?”
“對。”
“好,那麼查詢號碼是多少?”
“你說什麼?”
“對不起,我說的是紙條右上角的號碼,應該是很長的一串數字。”
“對,找到了。”她念給他聽。他把這一串數字草草抄下,又念了一遍核實了一下,他又讓她核對了律師公司的地址。
“傑克,有這麼嚴重嗎?我是說盧瑟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有人給你打過電話嗎?特別是你不認識的人?除我之外?”
“沒人。”
“要是有人打電話,就給米德爾頓警察局的塞思-弗蘭克打電話。”
“我認識他。”
“他這人不錯,布魯姆大太,你可以信賴他。”
“好吧,傑克。”
他掛了電話,接著又給聯邦捷運公司打電話。他可以聽到電話線另一頭電腦鍵盤的敲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