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殯儀館的入殮師不多,加上喬意也隻有五個,其中王師傅算是年紀最大的,他幹殯葬有小二十年,一輩子鰥寡孤獨,膝下沒兒沒女,經常說的話就是:“幹咱這一行的啊,別人嫌晦氣,也就不給人家找麻煩嘍!”
喬意喜歡每次從遺體整容室出來後,到辦公室裏跟同事聊聊天,盡管都是些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事兒,都會讓她覺得放鬆。
從早上七點開始到中午,她就忙著從冷藏室裏搬運出遺體、核實身份,接著給遺體化妝。送來的有一位高齡七十三歲的老爺子,已經高度腐敗,身體像氣球一樣腫脹、四肢張開,膚色青黑,麵色灰白,獨自在家中死亡過了好幾天才被人發現。
往往遇上這樣的逝者,喬意會更加在意。她先是換好藍色的防護服,認真清洗雙手、消毒,然後戴上橡膠手套,兩層厚的醫用口罩,以確保自身防護是安全的。
喬意在老爺子胸口處輕輕按了按,這是她在判斷遺體內部的狀況,若遺體呈腐敗跡象,就要先進行防腐處理,用防腐藥水進行動脈推注。
很顯然,老爺子身體的內部狀況不是太好。喬意很熟練地進行著防腐處理,而後才為他進行化妝。
夏天空氣燥熱,對遺體的保存更不適宜,通常化妝間的溫度會低些,但也考驗入殮師的技巧。遺體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隻會加快腐敗,這可不是好征兆。
工作台上擺著特製的藥水、電吹風和大小型號不一的刷子之類的化妝工具。喬意先用酒精為老爺子清洗了臉,她認為不論是已經死去的人也好,活人也罷,化妝前清洗臉部都是必要的。
看著白織燈下老爺子發灰的臉變得有些正常,不那麼灰白,然後喬意用粉刷打底,接著就是正常的上妝步驟,最後用鑷子輕夾逝者的嘴唇,仔細地將微微張開的嘴巴合攏。
她總覺得這份職業的神奇之處就在於為逝者化完妝後,他們能像生前那樣,麵容變得祥和平靜,以這樣的方式撫慰家屬和逝者的體麵。
整個殯儀館大院裏都能聽到哀樂、哭泣、匆匆的腳步和靈車開動的聲音…或大或小,或遠或近,一麵是生,一麵是死,都短暫密集地交錯在這裏。
一般到下午殯儀館就沒人來了,這時候到四點基本就可以下班。跟同事打了招呼,喬意出了殯儀館,她就在不遠處的站牌下等公交車,打開手機刷新下出了官方推送的新聞便也沒別的消息。
等上了公交車,她才闔眼靠在車窗的玻璃上,任由路途的顛簸著,內心被一股深深的無力和疲憊感所包圍。
在裏麵待久了,真的覺得呼吸間都有股濃濃的屍氣,她閉上眼睛,也會想,如果自己是一位逝者,進了火化機裏會有什麼感覺…
十幾站的路到終點站,她就得換乘地鐵。這會兒,暮色降臨,夜市也即將開攤兒,她一個人穿梭在這所繁華且忙碌的城市中,耳邊的喧囂盡是人間煙火。
瞧見天橋下有賣滿天星和各種花束的,攤主還是個看著挺年輕的小姑娘,看著她還有些害羞地問:“小姐姐,買束花嗎?送自己一個禮物。”
喬意目光有些迷離,她活了二十六年還真沒收過花。這也蹲下來,問攤主:“這一束滿天星怎麼賣?”
那小姑娘估計也是今天剛開張,一聽喬意的話笑得很開心,答道:“十塊一束。”
喬意笑了笑,聲音難得帶著柔意:“好,麻煩你幫我包起來,微信是在哪兒掃?”
上地鐵的時候,她還在想原來花也沒自己想象的那麼貴。這麼一對比,自己活了快半輩子,也真是夠心酸的,不過從今天起,也是收過花的人啦!
這個時間段地鐵上人不是很多,喬意找了座位坐下,她旁邊就是一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正低頭刷手機。
裝在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喬意拿出來就看見是李師傅的電話,她接通,就聽見那頭人急切的聲音響起:“喂,小喬啊,南通路發生一起連環車禍,現在人手不夠,你看你是趕緊回來不?”
喬意正了神色,說:“不用,我這裏離得不遠,還有兩站路就是,我跟小王一起去接,嗯,好,就這樣。”
等她到地方了,現場不是一般的混亂。交警拉起了警戒線,有警察站在邊上巡邏,非有關人員靜止入內,一輛大卡車已經嚴重損毀,從邊上的印記可以看出絕對是碰撞發生過燃燒,那輛小轎車就更慘,前身基本上蜷縮至沒有,後麵還跟著幾輛車,皆是不同程度的損傷。
夜晚降臨,路燈和霓虹燈交相輝映,盡管交警在盡力疏通交通擁堵,車輛的鳴笛聲依舊交雜著。她看見那輛紅色消防車旁倚著一個高挺的身影,他身上已然濕透,黑色的戰鬥服上沾滿了泥土和血液,他卸了頭盔,露出一頭清爽的板寸,利落地用嘴巴撕扯下隔熱手套,不經意間,就對上了喬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