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3 / 3)

“……呐,現在也還記得嗎?夕陽是怎麼樣的。”

“當然。特別是最後看到的夕陽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的。雖然那已經是百年前的在倫敦的事了。”

“啊,是嗎,百年了啊。”

“是的。染上了茜色的威斯敏斯特宮和大笨鍾閃閃地發著光,泰晤士運河的水麵非常漂亮哦,很難用語言來形容的漂亮。”

是和那個風景重合了嗎,眺望著運河的次郎的臉上呈現出懷念的神情。

也對啊。邊邊子再次感到了小小的感動。

這個人,從百年前就生活在了這個世界上。然後,在百年之前,和自己一樣都是人類。

這樣的人現在正在自己的身邊,訴說著百年以前的景色。真是不可思議的感覺。百年前的夕陽,和現在的比起來是怎麼樣的呢?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著那個夕陽的呢?然後現在,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回憶那個景色的呢?

人類和吸血鬼,紅血的血族和黑血的血族。雖然有不同,但也是相同的。跳上樹啊,眺望夕陽啊,人類有能做到的事和不能做到的事,吸血鬼也同樣有。就算那個範圍不同,但心——思想是不會改變的。

“——邊邊子。”

“嗯?”

“非常感謝你。我能和你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誒!?什,什麼啊,突然間說這些。”

差點兒從樹枝上掉下去,邊邊子的心髒砰砰直跳。

次郎看了這樣的邊邊子一眼,又裝模作樣地把視線投向遠方。

他像是確認般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是說真的。在夜晚中生活了百年後,在香港失去了侍奉的主人時,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落下了帷幕。之後隻是為了圓滿地完成‘血’的義務而繼續活著。從聖域出來的時候,在我心中有的隻是義務感,希望能平安地完成任務,不讓她——這個身體所繼承的‘血’蒙羞,就隻是如此。”

次郎的側臉帶上了憂傷。對於到現在還未能痊愈的次郎的傷痕,邊邊子無法說些什麼。

“可是,”次郎的嘴角放鬆了下來,“現在我就像以前一樣享受著人生。像以前一樣笑,像以前一樣品味快樂。自己也很驚訝,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了。對我這個無能的未熟者,真是多得浪費的幸運。這都多虧了身邊的朋友們,以及,你。”

“……次郎。”

次郎再次看著邊邊子,溫柔地笑了笑,然後又馬上害羞地低下帽簷。

邊邊子的心裏打著鼓,臉不知不覺地紅了。

真高興。

然後,身體在衝擊下凍結。

忘記了,次郎的宿命,次郎和小太郎所背負的,殘酷的命運。怎麼會這樣的呢。被“公司”開除,在沒有依賴的情況下流浪,和次郎他們一起努力地工作,每天都用盡全力,每天都很快樂,所以竟然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

指引兄弟進入特區的第一個夜晚,次郎所說過的話,現在鮮明地在腦海中蘇醒。

——“從現在起,在特區的生活即將開始。那將是我最後——或許也是最快樂的日子。”

終有一天次郎會死去,被小太郎吃掉。

可是自己卻忘記了,盡管一直在一起,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今天也是這樣,而且非常地快樂——

“——邊邊子?怎麼了?”

次郎歪過頭,邊邊子慌忙向他露出笑容。

“啊,啊哈哈,抱歉,都是因為次郎突然說些奇怪的話。”

“奇,奇怪的話什麼的真是意外,可是我是認真的——”

“嗯,我明白。謝謝,次郎,我很高興。”

“……是這樣……嗎?”

麵對邊邊子的笑容,這一次是次郎紅了臉。“咳咳”地小聲咳嗽了一聲,害羞的臉上隱藏了高興。

相反,邊邊子陷入了混亂。雖然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但心中卻很慌張。

一定要靜下心來,沒有什麼需要動搖至此的。現在還早著呢,還有時間。

可是邊邊子注意到了什麼似地問道。

“那麼,次郎也……還想繼續享受人生吧?”

“嗯,這個啊,現在也已經足夠了。”

“可,可是還是一直這樣比較好吧。而且,不是要感謝大家嘛,那麼為了大家也應該長久地活下去才行。”

“……能這樣也不錯。嘛,這就要看神的心情了,雖然由我這個吸血鬼來說或許有些不敬。”

次郎笑了,邊邊子也回笑。真是很好的回答,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可是邊邊子還是繼續提問。“那麼,”她的聲音稍稍顫抖,“那麼——如果,是說如果哦。如果……如果現在,那個……小太郎出現了變化——”

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不能說,這種事不問也知道答案的,不想聽到那答案。

“……次郎,會怎麼做呢?”

次郎一瞬間現出了抱歉的表情。邊邊子拚命地忍耐想要大叫“不要”的心情。

然後次郎ting起xiong膛,明確地說道。

“獻身於‘血’的宿命。”

看吧,果然……

“……這樣啊。”

邊邊子笑了,眼前的事物變得遙遠,耳邊隻剩下討厭的“吱吱吱”的聲音。

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次郎。” 膽小鬼。

“真辛苦啊。”

為什麼要這麼的。

“不,在更早以前,我就已經接受了我的命運,並且覺得是一種光榮。”

“是嗎。那麼……”

我呢……

“會很JiMo吧。”

我要怎麼樣?

你不在了之後,我……

“會,JiMo啊……”

邊邊子低下頭,又扯出了木然的笑容。

次郎艱難地喊了句“邊邊子”。邊邊子在心中抱怨,如果這麼艱難的話,就不說那種過分的話嘛。就算我問了,撒個謊就行了。要同情的話,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邊邊子抬起頭。

“回去吧。”

“嗯。”

次郎鬆了口氣,點點頭。邊邊子輕輕咬著唇。

試著向前看,加油,振作精神。

不會對這種木頭人有什麼期待。自己一直都是和自己說著沒關係,然後繼續努力的。流浪的時候如此,調停失敗的時候如此,卡莎她們進攻的時候,被陣內部長開除的時候也一樣,不服輸地ting過來了。

所以,一定要努力。

“……那麼,下去吧,次郎。”

邊邊子坐著向次郎伸開雙手,就像是準備下馬車的公主一樣。次郎聳了聳肩,恭敬地握上邊邊子的雙手。

身體輕飄飄地浮起,被拉到了次郎懷中。邊邊子被次郎擁著,體重再次消失,落下。邊邊子小小地吐了口氣。

如果能就這麼實現的話……

就在這時——

“啊!?”

次郎的姿勢突然崩潰,他上下倒轉過來,頭往下地掉了下去。但次郎還是反射性地抱緊了大聲悲鳴的邊邊子,屈起身體,讓肩膀首先著地。在一聲悶響後,邊邊子也被扔到了地麵上。

“喂,次郎!突然間幹什麼——”

回過頭的邊邊子大聲怒吼,可在次郎的神情時臉色變了。次郎抱著雙腳蹲在地上,帽子滾落,黑發向上立著。額頭押著地麵,細長的眼睛大大地睜著,肩膀小幅度地不停震動。

“……小太郎。”

“誒?”

“小太郎……你怎麼了?”

次郎的嘴中漏出聲音,雖然像在自語,但很明顯是在呼喚。這不是尋常的事。

“次郎,怎麼了?”

邊邊子跑過去,按著次郎的肩膀。

就在這個時候,大量的瘴氣由蹲著的次郎全身噴發出來。

眼睛看不到,但比看得到更有存在感。那是眩霧,讓人恐懼般的濃厚,並且不吉。正麵被包圍的邊邊子在一瞬裏像是被黑暗包裹,古老的——可怕的古老的太古氣息把全身的力量都吸掉。

“這是,什,什麼啊!”

從次郎身上噴發出來的眩霧沒有稀散地充滿了檜樹林,以次郎為中心律動。“咚,咚”地,鼓動。以原始的旋律,跳躍著起舞,慫恿著什麼東西。被慫恿的是什麼?是次郎。

次郎終於有了動作。

“……嘎。”

他吐出野獸般的聲音,右手按在地麵支撐起身體,左手撥弄腰間的劍鞘。那動作就像是與次郎的意誌無關,而是手腕擅自行動一般,搜索著銀刀。

“次郎!到底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覺得怎麼樣?”

“小太郎……”

“小太郎?小太郎怎麼了?感覺到了什麼?”

“救命……不停下來的話……咕。”

次郎“咳咳”地咳嗽起來,眩霧還是持續地噴出。次郎的眩霧以前也見到——不,感覺到過。但是,現在的這個有什麼地方不同了,比次郎的更為古老,從他身體的最深處不停地湧出來。

哈,邊邊子想了起來。

最早被吸血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共鳴現象。追尋被傑安·曾捉去做人質的小太郎的途中,曾經感覺過一次相似的東西,在次郎的體內沉睡。那是比次郎更加古老的血脈——

“……邊邊子,快走開……”

“不行,在這種情況下——”

邊邊子激烈地搖著頭。有一瞬,次郎的眼睛變成了其它什麼人的,然後又變了回來。變回來後,次郎馬上把邊邊子推開。

邊邊子摔坐在地上。次郎驀然站起,上半身還是痛苦地扭曲著,右手緊緊地握著心髒上方。左手按著銀刀的刀柄,蹣跚著踏出腳步。“哈”地吐出強烈的氣息,前傾的頭後,長長的黑發像刺蝟一樣倒立,獠牙長長地突出,唾液從喘籲著的口中流落。

次郎的雙眼放出強烈的光。

“——主君。”

那完全聽不出是次郎的聲音。眩霧激蕩,次郎拋下怵然的邊邊子,像箭一樣向空中跳去。

5.

那是常見的城市酒店的雙人房,2803室。米Huangse的牆壁、米Huangse的地毯、鋪設整齊的雙人chuang、電視、桌子,是有著整潔感的典型房間。

但是,景色並不壞。目光透過窗口,可以看到下麵繁華的購物中心,在那前麵,是植物園和運河。然後還能眺望第八地區和第九地區的摩天樓群。雖然天氣不太好,但視角開闊,看上去感覺很好。沙由香也一定是想看這個景色,才會選擇這裏的吧。在窗邊的沙發上支起一隻腳坐著,傑裏曼靜靜地眺望外麵的景觀。

在沙由香的懇求下洗了個澡,赤紅的頭發現在還順滑地貼在額頭和頰邊。他身上穿的是沙由香匆忙準備的白色長袖T恤和牛仔褲。可能因為是隨手準備的,尺寸稍稍有些大了。腳也因為還沒有鞋子而LuoLou著。

不可思議的是,半年來一直在耳邊響著的“血”的細語,在這段時間裏竟然消失了。“血”也有自己的意誌嗎,還是說“血”判斷他已經脫離了險境?又或者“血”的聲音其實隻是自己無意識中創造出來的幻聽?

雖然不知道答案,但像從前那樣的焦急情緒正在變薄。傑裏曼覺得自己的感情降了半度,就像是戰前心中的狀態。

“……這是好的傾向。”

就像是磨亮了的刀刃般的心境,狂荒的野獸般的JiQing,有所不同,但實際又是相似的,沒有多餘東西的樸素。那就是他所認為戰鬥時自己所應該到達的狀態。不管是和凱恩對戰的時候,還是和聖戰鬥的時候,都有太多的雜念。無關勝敗,那都是恥辱。

傑裏曼把兩隻腳都放上沙發,雙手抱著膝蓋,頭埋下,把身體蜷起球形。

直麵自己內心的虛無。

虛無確實地在那兒存在。

傑裏曼尋求危險,尋求戰鬥的原因,是那裏有空白的時間。和聖對戰的時候也感覺到的,灼熱的時間,白熱的閃光。虛無其實就是黑暗,無聲地逐漸侵蝕無聊的日常生活,但強烈的光芒能把它驅散。

可是,強光並不能長久持續。被強光驅逐的黑暗在光消失之後還會回來,並變得更濃更深。那又要用更強的光來驅散。然後黑暗又回來。這樣反複著得不到結果。

可是,他認為,那是“鬥將阿斯拉”的血所展示、引導的道路。

和永遠持續的虛無戰鬥,那才是傑裏曼所屬的血族的宿命,現在的他是這樣認為的。所以血族的人們才會至死都在戰鬥吧。不合群,也不追求繁榮,而是一直戰鬥,直至剩下最後一個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不錯。就像是獨自站在狂風中的荒原一樣,心情舒暢。

那麼,作為那種血統的最後幸存者,應該走的道路是什麼呢?

“……燃盡生命。”

在灼熱裏,在閃光中,終於把虛無驅逐殆盡的時候,把那個瞬間變為永恒。在光中消逝,這樣的話如何呢?

——也不錯吧?那就是答案吧?

“血”什麼也沒有回答。可是,傑裏曼對此已經不在乎了。自己很喜歡這樣的結局,所以那樣就好。

——下一次就是……

房間的門打開,傑裏曼眼皮稍稍往上抬,怠惰地斜視了一眼。

進來的當然就是沙由香,剛踏進房間,她就抱著購物袋呆呆地站著,雙頰稍稍帶上了紅暈。

傑裏曼戲謔地發起了視經侵攻。也不管沙由香的慌張,讀取了她的思想。

首先是影像,就像是用快拍攝下的鮮明的一張,米Huangse的酒店房間,窗外灰色的天空,淡灰色的沙發,少年襯衫的白色和牛仔褲的淡藍,在那淺色中鮮烈的赤發和赤瞳。

那個少年看上去不管是襯衫還是牛仔褲都隻是隨意地穿在身上,身體蜷縮的姿勢,有一種比起人更像是貓科類猛獸的印象。

多麼漂亮的生物啊。

在沙由香腦中的,隻有傑裏曼的影像和對其純粹的感動。傑裏曼苦笑,果然這個手下是意外的幸運。就連這樣的自己,都被她弄得苦笑了。

“漂亮漂亮地,你真是隻看長相啊,沙由香。”

“對,對不起,我失禮了,傑裏曼大人!”

連耳根都紅了,沙由香低下頭。從她手中的購物袋中,大量的物品傾泄而下,沙由香慌忙把它們拾起。傑裏曼再次苦笑,慢慢地拉開身體。

重新坐在沙發上,“好像有客人?而且又把奇怪的人帶回來了。”

“是,是的。那個……遇到了進退兩難的狀況……如果給您帶來困擾,我馬上把他趕走。請吩咐——”

“無妨。讓他進來吧,看上去好像很焦急的樣子。”

就像是等著傑裏曼這樣說的時機,房間門被敲響。聲音越過門傳入,“沙由香,還沒行嗎——”

沙由香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老實地打開了門鎖。小太郎一幅等不及的樣子衝進了房間。

“日安,傑裏曼!很久不見了啊。啊,沙由香,東西就放這裏了哦。呼,哎呀,這裏真是個好地方啊,傑裏曼也很精神的樣子。呀,我很高興啊。”

把購物袋放在桌子上,環視房間,和傑裏曼打招呼都在同時進行的小太郎滿臉綻發出笑意。像是有很多不滿意的事,沙由香的眉皺了起來。

可是,傑裏曼的反應和她有些不同,他是呆然地看著小太郎。

“……小太郎,嗎?”

“誒?你在說什麼啊,傑裏曼。難道把我的樣子給忘掉了?那太過分了吧,我們不是朋友嗎。”

小太郎一幅受到巨大打擊的樣子摟住傑裏曼。在提到“朋友”時沙由香似乎皺著眉在暗罵,但傑裏曼一點兒也沒有發現。

——這家夥,到底……

並不是他的外貌改變了,用語和行動也是以前的小太郎。可是,這個違和感是什麼?就像是脫了皮的蛇一般,所有都一樣,但又不同了。作為生物的質感全都不同了。金色的頭發、白色的肌膚、藍色雙瞳,就連偶爾的動作,都有著以前感覺不到的生氣和光澤。從被摟著的,隻接觸了一點的他的指尖裏,有種流出微弱電流的感覺,從接觸的地方潛入遊走。

——還是說,這隻是錯覺?

“你……”

“什,什麼?”

“……沒什麼,隻是在想你是不是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真,真失禮,傑裏曼。雖然剛才吃了一個蘋果,但就隻是如此而已。”

小太郎大聲地抗議,傑裏曼的目光無法離開。

視線擅自地,被少年吸住,就像被操縱了一樣。身體深處特別的難受,情緒無法平靜。

“切”地嘖了一聲。

“你大哥呢?那個扁嘴呢?聽沙由香說過,你們離開‘公司’了。”

“對啊。啊,不過沒關係,大家都很精神,小邊邊啊,現在‘暗地裏’當調停員呢。”

“哦,離你喜歡的正義的夥伴很遠了不是嗎?”

“呼呼,你太天真了,傑裏曼。所謂在‘暗地裏’,就是隱藏在權力之外,對付表麵的正義無法出手的壞人,正義的夥伴的高級職業。應該說比普通的正義的夥伴更酷哦。”

小太郎——或許是為了表現“酷”吧——眯起藍色的瞳孔,揚起唇角,“切切”地搖著手指。小太郎好像是這麼認識邊邊子的自由職業的。

看著這樣的小太郎,傑裏曼還是無法平靜。剛剛還降了半度的精神開始有了少少的波瀾,這種感覺真不好。

“我明白了。”他強硬地打斷了小太郎的話。

他的聲音中含著無法隱藏的危險,看到沙由香震驚的表情,小太郎也閉上了嘴。

不是想這樣的。傑裏曼意識到了自己的焦急。

“傑,傑裏曼?”

“……好了,回去告訴你哥哥,和‘公司’斷絕關係正合我意,讓他什麼都不要插手,袖手旁觀吧。對他來說,和我作對也應該沒什麼好處吧。”

努力不讓焦慮表現出來,可響起的聲音卻是冰冷的。小太郎的臉蒙上了悲傷,就像是被無理由地毆打的孩子一樣的表情。傑裏曼移開了視線。

“……傑裏曼大人。”

代替緊閉著嘴的小太郎,沙由香緊張地發出聲音。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所以她提起了其中混有自己猜測的疑問。

“不要插手什麼的,果然是準備和‘公司’開戰嗎?和龍王也再一次?”

“閉嘴,沙由香。”

“……不,請讓我說下去。”

沙由香難得地違抗傑裏曼的命令。傑裏曼反射性地放出銳利的目光,可她直直地接住了要把自己燒死般的目光。

“傑裏曼大人,我並不清楚傑裏曼大人心中所想的。傑裏曼大人的靈魂在渴求戰鬥,這麼說的話我能接受,不會想著爭鬥是野蠻的之類,而把它否定。所以……所以傑裏曼大人所渴求的戰鬥,究竟是什麼樣的戰鬥?不,傑裏曼大人真的在渴求戰鬥嗎?還是就隻是單純的樂於混亂?又或者說……或許說,是為了在那之後——戰鬥的前方所有的——”

“……”

無法很好的紡織語言,沙由香煩悶地拉下臉。傑裏曼冰冷地看著這樣的手下,隻剩下小太郎嗚咽著在兩人的臉上移動目光。

“為什麼,是現在呢?為什麼要在這種狀況下?如果要戰鬥,一定還有更合適的時間和地點,我一定會為您準備的。不顧一切地向龍王挑戰有什麼好處?養精蓄銳,等待能淩駕於龍王之上的時候,再和他對戰不好嗎?還是說果然……傑裏曼大人是想要自殺?就如‘人行者’所說的那樣——您要自己承認那種人所說的是正確的嗎?”

沙由香這麼說著,眼睛閉了起來。然後,又慌忙睜開。她的臉上清楚地寫著就算現在這個瞬間因觸到主人的逆鱗而被燒死也不後悔,甚至,還要在最後的時刻把主人的模樣刻在瞳孔中。

“……沙由香。”

“在。”

“回答之前我想先問你,那個疑問是——仆人所必須要知道的嗎?”

傑裏曼從來沒有用像現在一樣冷酷無情的目光來看沙由香。但沙由香還是以能被那樣的目光看著為榮似的,現出明朗的淚臉點頭。

“沙由香想要全心全力為傑裏曼大人服務。所以,我想知道,不知道的話,就無法從心裏為傑裏曼大人而工作。請盡情地嘲笑我這個愚蠢的仆人,然後,如果您認為那樣的仆人已經沒有用了,就請現在馬上把她燒死吧。”

雙手交錯在腰前,站直身體,沙由香看著傑裏曼。被淚水濡shi的眼睛裏閃爍著對主人的敬愛。

傑裏曼考慮是否要殺死沙由香,想像看向自己的這個眼神,被火焰吞噬的情景。

無法做到。不知不覺中,沙由香獲得了封住“緋眼的傑裏曼”的火焰的能力。

他想起了那個調停員的話。這是紅血的能力。就算沒有形態,眼睛無法看見,那個力量還是毫無疑問地存在著,並不會比黑血的能力差劣。

“——‘鬥將阿斯拉’的血,要在戰鬥中才能找到光輝。”

“傑裏曼大人——”

沙由香停住了呼吸,傑裏曼毫不在乎地繼續。

“不,把‘血’抬出來是多餘的,這是我的想法。就像‘人行者’所說的,我的世界裏已經很久沒有光輝了,不管是在戰鬥中,還是平時。但是,如果在真正激烈,賭上自己性命的戰鬥中,我還能找回光輝,還可以燒掉所有的東西,投入到光輝之中。現在的話,還能。”

“……”

“八百年,為了尋求光輝而戰鬥。不,說是戰鬥那太高尚了,說驚險好了,或者說危險。那種事很無聊,可我還是認真地在渴望著,然後,已經快要到極限了。聽說年長的吸血鬼都渴求死亡,也許我也是其中的一個吧。隻是,拋掉多餘的東西,把自己的YuWang幾乎榨幹的時候,所剩下的不是死亡,而是光。那並不是在說謊。”

淡淡的說完,傑裏曼的表情意外地緩和了,變回和外貌相符的,青春期少年的表情。

“我想要在那個光輝之中結束。”

“……!”

沙由香無法忍耐地留下了淚水,而且一直地,無法停下。她屏著呼吸,拚命地忍住哭聲。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真摯地守護著主人的獨白。

傑裏曼竟笑了。

“白峰沙由香。”

“……在。”

“要陪伴傑裏曼·克洛克的最後嗎?”

沙由香咬著唇,手遮住嘴,阻擋無法忍耐的嗚咽。

然後以幾乎含糊地聽不清的聲音說道:“是的……傑裏曼大人。我會在您身邊侍奉您,直到最後的那個時刻……”

沙由香站著,雙手覆蓋臉部,然後哭了起來。傑裏曼喚了聲“沙由香”。聽到呼喚,沙由香搖搖晃晃地走近沙發。

她在傑裏曼麵前屈下雙膝。傑裏曼伸出雙手,觸摸沙由香的手,想要把它拉開。沙由香稍稍抵抗了一下,就露出了哭泣著的麵容。傑裏曼的手指輕輕撫去沙由香的淚水。

“可以嗎?”

“是的。”

沙由香閉上眼睛。傑裏曼的手指爬上她的脖子,拉開襯衫的領口。昏暗的房間的窗邊,兩人的身影慢慢重合。

吸血鬼把女子抱近,向白皙的脖子露出尖銳的牙齒。

“……傑裏曼……大人。”

口腔裏充滿了熱量,熱量在身體裏巡回,那是舌頭和身體已經習慣的味道。JiMo,卻強勢的,柔軟的味道。沙由香也雙手回環,無意識地緊緊抱著他,手指玩弄著赤紅的頭發。然後呼吸開始淩亂,傑裏曼穩穩地抱著慢慢喪失了自我的女子。

“傑裏曼大人……傑裏,曼……”

沙由香的哭聲中,混雜了悲傷和歡喜,以及決意。那純粹的傾慕激起了傑裏曼的吸血衝動。

“傑裏……喜歡……”

沙由香的身體大幅度地痙攣,手緊緊地拽著傑裏曼的頭發和襯衫。傑裏曼卸去力量,安靜地拔出刺入沙由香身體的牙齒。

就在那個時候。

——……哪。

傑裏曼的全身突然僵硬起來,眼光變直。沙由香已經失去了意識,越過她的肩膀,他對上了凝視著他的一雙瞳孔。

小太郎在看著傑裏曼。

不,不是看著他,而是囫圃地看著吸食沙由香的血的那個吸血行為。可是,那是什麼樣的目光啊,還沒有觸碰到,小太郎的目光就把傑裏曼的行動力奪去了。就像是發出了強力的磁力,貫穿身體,使全身麻痹。

“……你!?”

傑裏曼的懷中,一幅滿足的樣子失去知覺的沙由香掉落在地。小太郎走近。和平時沒什麼兩樣,興趣滿滿的樣子。可是,明明和平時一樣,卻能感覺到那小小的身體裏有著大得不可思議的“力量”的波動。

“……太厲害了。”

小太郎笑嘻嘻地說。

“呐,傑裏曼,我第一次見那種事哦。”

——這家夥是怎麼了!?

小太郎正在走近。眼睛並沒有從傑裏曼身上離開,可焦點卻沒在那裏。雖然如此,從他的目光中卻感覺到了什麼,讓本能強烈地警告絕對不能鬆懈。

小太郎正在走近。為了不踩到倒在地上的沙由香的身體,悠悠地繞了路。在這期間,他的目光還是停留在傑裏曼身上。傑裏曼無法動作。他站在了沙發前麵。傑裏曼的身體無意識地後退,可是,已經無法再退後了。小太郎用手撐在沙發上,向前探身。軟軟的金色卷發和漂亮的藍色瞳孔,浮現出無邪笑容的天使般的容貌靠近傑裏曼的秀麗美貌。

小太郎的氣息吹在臉上。他在盯著他的臉看。眼睛的焦點慢慢地定下。

傑裏曼的背後流下冷汗。那個感覺到底是什麼,傑裏曼一下子無法明白。

畏懼。

還有,JinJi。

“傑裏曼。”

眼光交錯。模糊的視線焦點,鍥入赤紅的眼瞳中。

“吸血——是怎麼樣的感覺?”

下一個瞬間,連留給傑裏曼悲鳴的時間也沒有,小太郎以雪崩般的速度進入了他的內心。

視經侵攻。以前所經曆過的視經侵攻裏,沒有一個能與其可比的。傑裏曼的防禦和抵抗已經沒有了意義,那是單方麵的蹂躪。被卷入巨大的風暴之中,人類是將其稱為蹂躪的吧。聖的視經侵攻是強力的,遠遠比傑裏曼的要厲害。可是,小太郎的視經侵攻,是聖所無法比擬的,不能用同樣的尺度來衡量。就像是月亮的引力支配著海的潮汐一般的壓倒性的力量向傑裏曼傳來。

小太郎的意識在傑裏曼內心來回巡視,就像是鑒賞一張圖畫般俯瞰他所渡過的八百年的記憶。

“啊,阿斯拉。”

小太郎開心地笑了。傑裏曼的最深處,“血”回應了小太郎。傑裏曼一陣惡寒,氣息狂亂地強烈動搖,就像坐在高高的波浪上一樣。

但是,傑裏曼的意氣驅使他行動了。

小太郎笑起來的瞬間,有了一絲的鬆弛。傑裏曼盡全力讓右手動了起來,他的右手遵從了他的意誌。揮起的拳以雲霞般的速度,重重擊中了小太郎的太陽穴。

小太郎小小的身體像人偶般飛了出去,擊穿酒店的牆壁,揚起粉塵。

“——哈。”

傑裏曼在沙發上大口地喘息。他的手腳不停地震動,拚命地將氣息吸入,然後吐出。

全身被汗水浸shi,心髒像怒濤般劇烈跳動。沙由香被聲音吵醒,朦朧的雙眼在確認了房間的狀況後震驚地大睜。

“傑,傑裏曼大人?你做了什麼!?”

“——!”

傑裏曼沒有回答,沒有時間與沙由香糾纏。從沙發上跳起,從牆壁的洞中飛身衝入隔壁的房間。

幸好隔壁是空房,毀壞的牆壁散在地板和chuang上,小太郎臉朝下地倒在其中。

伸出的手在觸碰到的前一刻止住了,無意識地,手指在震動。

“可惡!”

唾罵了一聲,傑裏曼捉住了小太郎的肩膀。

“小太郎!喂,小太郎!”

搖了搖身體後,捉住他的兩肩將其翻轉,傑裏曼吃了一驚。他用盡全力的拳擊,讓強壯的小太郎的意識也不清醒了。可是,微微開著的眼睛還在發出剛才感覺到的磁力,同樣微微張開的雙唇,漏出幾乎聽不見的話語。

“……是嗎……這孩子是,最後……所以……”

——他在說些什麼?

牆洞的對麵,正在整理衣襟的沙由香恐懼地看著這邊。是察覺到這不是尋常的事吧,沒有發出多餘的話語,隻是等待著傑裏曼的指示。

但是,傑裏曼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

最初見麵的時候,他就知道小太郎並不是尋常的吸血鬼。在八百年的生命中,也曾多次聽到過圍繞“賢者伊娃”的血統的種種流言、傳說。

可是,關於背負著無數的血族,那個血統的宿命和秘密,秘密儀式之類的他並不知道。能知道“賢者伊娃”之謎的,隻能血統所允許的極少數的人們,以及小太郎和次郎。

這時,小太郎突然睜開眼睛。

傑裏曼的身體一下子緊張起來。小太郎眨了眨眼後,就那樣躺著向四周張望。傑裏曼再次豎起雞皮。他變了。在他進入酒店房間時所感覺到的違和感,現在變得更大了。就像再一次完成了脫皮。

“次郎?”

小太郎說道。

“次郎,在哪裏?”

然後,和睜開眼的時候一樣的突然,小太郎失去了意識。“咕”地,就像完全進入了睡眠。傑裏曼伸手確認他的呼吸,小小的xiong膛正微微起伏著。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算意識沒有了,那力量的波動也沒有停止。

而且,小太郎在失去意識之前,呼喚了次郎的名字。

護衛者的名字。

傑裏曼露出尖牙地笑了。

“這家夥……!”

沙由香擔心地喚了聲“傑裏曼大人?”,就在這個瞬間,傑裏曼的眼光瞬間轉到了酒店的窗戶。

“沙由香,趴下。”

“誒?”

正說著,窗邊的牆壁突然爆開,沙由香一聲悲鳴,傑裏曼用力場思念把自己和小太郎、沙由香保護起來。同時,他飛入了爆炸中心。

飛出酒店外麵——陰沉的天空下。運河、公園,對岸的高樓群,從窗戶中所看到的景物,如今不用透過玻璃,直接展現在傑裏曼麵前。

傑裏曼所在的,是三十層高的城市酒店。從地麵上看,他垂直地站在牆壁上,背後是灰色的陰沉天空,前方是平坦的廣場般的外牆,再往前,布景質樸的大地。

牆壁上,站著一個穿著紅色外套的男子。手提著銀色的日本刀,露出尖牙的嘴裏氣息荒亂,閃著燦爛光芒的雙眸盯著傑裏曼看。

“傑裏曼,把我的主君,放了。”

次郎說道。可是,那個聲音有一半不是次郎的。“賢者伊娃”的血統,那秘密中的秘密,現在似乎正站在眼前。

“注意一下說話的語氣,“銀刀”。不——”

說完,傑裏曼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

自己似乎很興奮。

“護衛者,望月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