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錠銀子,南木欲千買下中意的物什,轉身離開。準備徹底離開的夜權雋疏,隨音調最後一字落下,在三四十丈開外,同被天空驟降出道驚雷。砸得他心驚肉跳,大腦兀地空白。
再一瞬間,所有色彩斑斕襲入他大腦,人聲鼎沸撞進雋疏心坎,好像全世界鮮活。
他足足佇立怔愣半響。
無他,聲透十拿九穩、勝券在握的張揚與明媚。除恍惚夢魘,他有四年四餘月未曾聽聞。一向冷靜端持的教主,抖顫唇齒,“千……”嗓子緊得如鯁在喉,夜權雋疏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四年前,是他與欲千最後一次交集,漫天大雪紛飛在正派盟地,枯木刺淩淩枝著,南木欲千魔性大發,獨闖三十二名門合盟,屠殺佼佼高手三千人。
在那次血戮中,夜權雋疏想阻斷她濫殺無辜,卻失算做了劊子手,誤給了她心上一劍。
昏天黑地,尖雷霹靂轟隆,濃雲沉悶悶地翻滾,即使情勢到了那萬劫不複覆水難收時刻,夜權雋疏也未曾真想要了結她性命。
他原本就抱死誌上前迎她,卻意外結果了眾生暗地唾罵又奈何不得的女魔頭。
白衣仙公子渾身脫力,他知,他搖搖欲墜,他心裏明白,多少一等一高手能被交代在欲千手裏。他一出場,就輕易要去她性命。
橫屍無垠,腥血蜿蜒綿亙。矛盾糾繞中夜權雋疏認認真真反思,欲千喜歡他,不隻屬於她殺戮的一種借口,她也有,真心。。
她對他有人味,魔頭,卻也始終是魔頭。
夜權雋疏沉默收斂欲千的屍骸,將她帶回了魘絕。許是血流成河,他才一夜白頭。街上人潮如海,他胸中鈍痛,有甚麽要溢出來,又歸於平淡。
夜權雋疏隱下絲狼狽,他不急於回頭,等人群中那人的腳步聲漸遠,澤雲緞錦靴沉默跟上。
南木欲千放下一兩的白銀,“玉莓仙釀一樽,招牌菜各布一道,多謝。”轉身向著喧囂熱鬧的酒樓裏走,剛踏出兩步,仿佛想起甚麼似。她半回首,上身白紗裏肥碩無辜的胖兔起伏跳躍,
欲千眸光狀似無意彈指霎那掃八方,瞬息之間笑著補了句,
夜權雋疏感應到她左腳一停,身影風馳電掣地向門板一閃。“量少點,隻一人,銀子照舊。”
她說,隻一人。他胸腔內有甚麼要炸開生出花似的,又沉沒在深深地海的寂然。幸好。甚麽幸好?男子撫額,額間並不存在冷汗,雋疏冰冷的眸眼掩垂著,他無法解釋他心髒撲通撲通的不知所以。
是怕被發現對罷,何以擔憂被發現?因為南木欲千可能重蹈四年前,銷聲匿跡。
為何怕她銷匿人海。夜權雋疏不肯細問。四年間他問過自己許多問題,他給不了自己答案。他身上,有太多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悖論。
但他的確,像個賊;他怎地,像個賊。
心緒跌宕,夜權雋疏魔氣四起,這種近乎失控的躁與狂,盤根錯節。骨骼捏得哢嚓作響,仿佛鋼折鐵斷,他強行壓抑。
一室之內,她歡欣,一屋於外,他瘋魔。
回眸壹笑百媚生,媚倒不媚,美則美呆了,還是個會體諒的好姑娘。饒是能說會道的櫃員,也有點羞去,垂首不敢細看姑娘的臉。
打她剛進來,櫃員就眼前一亮,進而才識出少女衣著不凡,劍鞘一副不便宜的樣子,朗笑著回複她,“得嘞,貴客吃好喝好啊。”
櫃員回過頭來自己笑笑,他半個月的月錢,隻抵得上小姑娘一餐飯。人隻能自己同自己比,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際遇,努力向上就好。
櫃員眼裏重攢了光,他月錢還算可以,老家村頭一畝良田十五、六兩銀,等再攢幾年錢,回家蓋大房子娶媳婦,多買幾畝地過快活日子。
再會樓,迎五湖四海、山川澤蕪客。
第三樓,樓欄外車水馬龍,不近不遠;一幕珠簾隔去輕言語。
南木欲千擱下玉燈盞,放在桌子空處,解了立霖劍,一並置著。小方天地,珍味齊,人散退。左右無人,她才如釋重負的微傾。背部酸酸的,欲千單手肘支著幹淨桌布,胸前沉甸甸的大團搭放桌上。
她愛這喧囂,她愛繁華,她是妖殤島熱鬧中的看客,五光十色中的看客,卻涼涼無波無痕。
飛禽走獸,應有盡有,閣台噴香盈盈。她笑了,她要的,不是這一桌酒肉;她要的,回不來。。
‘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她滿斟一杯仙釀,與舊日山河對酌。想提往事,無處開口,遠近青山為墨,無從落筆。斟酒。斟酒。
第三杯未飲,南木欲千眼前一黑。
仙露從白皙纖指中跌墜曲灑,浸透薄紗。幼嫩甜蜜的碩大白兔覆壓上木桌,她的臻首,枕落在臂彎。